只是他自己不记得。
在少年穆瑜的记忆里,那只是一片从不曾放过他的虚拟世界。
虚拟世界中,有人冷眼看着他在火场里挣扎着逃生,一次又一次失败力竭,最后被火海吞没。
有人用言语给他植入记忆,让他相信自己在那个家里也有温馨过往,以为自己也曾经被一个家接纳,当做家里的孩子。
有人给他造梦,梦里无限愧疚无地自容,少年的穆瑜被言语化成的绳索绑缚,叫莫须有的罪名钉死在地上。
S43世界的“异乡来客”,其实都来自其他世界位面,在进入睡眠舱后,有意前往的意识可以进入一座白塔。
这个世界最初只有向导和哨兵,只有说出的言语和被倾听的言语,没有缄默者。
原本这里除了向导和哨兵,就只有天生沉默寡言,无法使用任何言语力量的“哑炮”。
直到有一天,某种无声的、安静磅礴的力量,毫无预兆猝然爆发,像是无形的洪水吞噬一切。
那些被当作血包使用的孩子,开始能够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
第一个觉醒的缄默者,是从白塔里出来的,来自异乡的少年旅人。
自他觉醒后,这个世界开始长出榆树。
穆瑜问系统,“我是不是没有说过,林飞捷后来出了什么事?”
系统愣了下:“……是。”
穆瑜说:“我其实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一次,他没能从睡眠舱里顺利醒过来。”
林飞捷最后那半年,其实是在医院度过的——他清醒的时候很少,时而高声惨叫时而惊恐瑟缩,不停地讨饶,似乎困于一个又一个不间断的噩梦。
林飞捷总是在重复让人把门窗关紧,他狼狈不堪,早没了野心家的派头,整天惊恐地盯着某个地方,对人说,风在敲门。
……
不同的画面在他们面前闪动。
世界没有善恶,力量也没有好坏之分,作恶的是人。
少年的穆瑜被扔进丛林,凶悍的古兽灵扑上来,四周影影绰绰,有人隔岸观火、谈笑风生。
白塔:作恶的是人。
“为善的也是人。”穆瑜说,“救人的也是人。”
白塔问:你要救那个孩子,因为他和你很像?
“他自己能救自己,我陪他走这一段路。”
穆瑜说:“我要做他的家,在我碎掉之前,把他修好。”
系统倏地跳起来。
白塔不解:你为什么要帮他?当初没有人帮你。
白塔:如果有人帮你,你不会被咬碎,你回到这里,我以为你是要毁灭世界。
穆瑜确实是有炸掉白塔的plan C,但深谙心理交锋的影帝当然也清楚,话不能这么聊。
白塔:我不懂,没人救你,你在这里死了十七次。
白塔:你被封闭声音,夺走言语,投入古兽灵的斗兽场,被任意打碎和改造,删去他们不需要的部分,有人看你在火场里挣扎取乐。
白塔:唯一帮过你的榕树,被伐碎了,用来点烧你的火。
白塔:你在那场火里成为了第一个缄默者,代价是你会在第一场美梦里碎裂消失。
白塔:没有人来帮你,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穆瑜写了张“我不会碎”的小纸条,从后台投送给系统,安抚住了激烈飞舞的绷带。
穆瑜问:“你知道这个世界的言语,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出问题的吗?”
白塔的确困惑。
力量本身不该有善恶,讲述与聆听,这原本是最重要、最基础的交流方式。
可不知为什么,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言语被肆意滥用,伤害和欺瞒横生。
“从问‘为什么要帮他’开始。”穆瑜说。
他的运气不好,这条路不好走,走得比旁人辛苦艰难,多磕多绊。
有很长一段时间,穆瑜在安静地等待那一场美梦,他没做过美梦,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所以有些好奇。
但现在不好奇了。
他已经不需要美梦,因为有暖洋洋的、闹哄哄的现实。
有一串小糖葫芦趴着门缝送他出门,一个叠一个摞起来,比孤儿院大院的墙头还要高一点。
放了麦芽糖的冰糖葫芦会更漂亮、更紧实地黏在一块儿、更甜更香,所以他得带一个特别会种小麦的小朋友回家。
其实不会种也没关系——如果小朋友特别擅长吃冰糖葫芦,那他们家就正缺一个擅长吃冰糖葫芦的小朋友。
穆瑜说:“我要帮他。”
这不是件需要问“为什么”的事。
原本这不该是件需要问为什么,不该是需要给出理由的一件事。
伤害不需要任何理由,善意却被诘问和揣度,不该这样,没有这样的道理。
白塔陷入沉默。
穆瑜挥散那些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