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润声也不会,这是项帮不上忙、对队伍没有用处的技能。
他不回答疼,不说害怕,种在他意识里的暗示,早让他忘记了哭的方法。
时润声只能替他治伤,按照傀儡师教的,帮忙“包扎伤口”。
时润声从没包扎过伤口,这个世界的哨兵和向导可以凭借言语的力量治伤,他自己的伤放在那里不管,过一段时间也能痊愈。
小缄默者专注地学着消毒清创、上药包扎,替傀儡师处理好右膝上的伤。
他被银线轻轻牵着手腕,一样一样认真记住动作,又被一只戴了手套的手覆在头顶。
时润声被揉了揉头发,抬起头,迎上傀儡师安静的黑色眼睛。
银线打开木箱,翻找出一块纯棉手帕,一点一点擦去他额头上的汗。
“我不累。”时润声抱住他,“谢谢您。”
年轻的傀儡师摸摸他的头,握住小缄默者垂在身侧的手腕。
他挽起时润声的袖口,露出下面的苍白手臂。那些裂痕虽然尚浅,却像是树干被人环剥了树皮,又在烈日的曝晒下干涸开裂。
时润声有些不好意思,赶快把袖口放下,摇了摇头:“不要紧,它们不疼。”
“对不起。”时润声道歉,他想用袖口把手腕上的裂痕遮住,“这很不好看……”
银线的动作比他更快,灵巧绕过时润声的手腕,来回穿梭,打了个极为精致的复杂绳结。
时润声的注意力完全被银线吸引,不由自主地跟着抬头,看到银线的另一头缠在傀儡师手腕上。
小缄默者屏息凝神,记了半晌:“这是……一种治疗吗?”
穆瑜摇了摇头:“好看。”
小缄默者:“……”
年轻的傀儡师低着头,眼睛里透出点笑。他像是找到了件非常有趣的事,就擅自用银线把小缄默者缠得漂漂亮亮,浑身都是蝴蝶结。
时润声原本还满腔不安,也被闹得既着急又忍不住笑,红着耳朵用力抿嘴角,小声劝:“您不要玩了,您要休息……您伤得很重。”
“是谎言。”傀儡师用银线给他扎小辫,“傀儡师天生擅长谎言,我没有受伤。”
时润声的表情认真下来,摇了摇头。
小缄默者握住傀儡师的手,他摘下那只手套,把额头贴在温暖的手心:“这句才是谎言。”
——缄默者有无需用言语交流的方式,他们的很多对话不需要声音,谎言并不能造成干扰。
“您很疼。”时润声说,“我知道这有多疼。”
他的声音很轻,这几个字刚出口就消失在空气里,意识里的某层屏障不准他把这些话说出来。
但小缄默者还是继续向下说:“我忘记要怎么哭了,我以前会的,如果我还记得就好了,就能教您。”
“爸爸妈妈走的时候,我梦见他们,哭了一晚上,醒来还是想哭。”时润声发不出声音,低着头,一句一句说给自己听,“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您可能不知道……”
银线把扎起来的小冲天辫松开。
傀儡师轻轻摸他的头发,把小小的缄默者圈进胸口。
“我知道。”穆瑜说。
时润声在他的怀里轻轻发抖。
小缄默者抬着头,睁着眼睛不说话。
澄澈干净的眼睛流不出泪,只有茫然到自己都不清楚来由、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的难过。
“有的时候。”时润声最后轻声说,“我会有点难过。”
因为意识里的禁制,他说不出声音,这几个字在被尝试着表达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融化在空气里。
但傀儡师点了点头,年轻的傀儡师用银线打开酒囊,倒出一点槐花酿。
时润声接住那只小小的酒杯。
他听见傀儡师问:“我想绑架你,可以吗?”
时润声怔了下:“什么?”
“绑架。”穆瑜说,“我们去找,让人不难过的方法。”
现年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牢记自己的设定,尽职尽责补充,给出另一个选项:“或者毁灭世界。”
时润声慢慢眨着眼睛,一点一点理解这句话。
他们坐的地方离那棵榆树稍远,离墙稍远,离小木屋也不近。
火安静燃烧,大狼狗竖着耳朵放哨,抬头是渺远静默的深蓝夜空,风把草叶拢得像是层柔软的地毯。
……按理来说,这该是很容易让人觉得孤单的场景。
热闹的聚会不会叫人孤单,熙熙攘攘村落不会叫人孤单,家里晚饭升起的炊烟不会叫人孤单——按道理来说是这样的。
小小的缄默者捧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浆里倒映着月亮,说不定是滴进了露水,漾出一点点涟漪。
傀儡师拿着另一个酒杯,低下头来看他,他们的杯子里装着槐花酿,盘膝坐在跳跃着火星的夜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