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拥有了一点属于家的底气、开始有了安全感之后,小云杉树才终于开始勇敢地伸展根脉、用云杉天然强壮的根系推开阻路的碎石。
数据库里又删掉了“绝对不能大声说话”——因为在蒲云杉大声喊完以后,就被一双手抱住,稳稳当当地举起来。
小云杉树几乎烫到烧着了,瞬间没了任何声音,两只手慌到不知道该怎么放。
“对的。”大机械师导师温声告诉他,“小机械师蒲云杉,以后会长得很高,很健壮,会长成最厉害的大机械师。”
导师先生把他从地上抱起来,语气非常认真,认真到毋庸置疑。
这是一句论定、一句阐述,一件在听到的瞬间就能刻在数据库里、任何人都删不掉的,迟早就会成真的事实。
“蒲云杉!”机械蜻蜓被滋啦烫了下,拍着翅膀飞起来,“你小心一点!你烧着了,你冒小火星了!”
“没,没关系。”小灰石头磕磕巴巴地说,“不……不是火星,是小烟花。”
机械蜻蜓:“??”
天才小机械师的身上,其实也有一些自己偷偷改装过的机械部件。
比如一个小型烟花发射器,被他偷偷装在了机械肩胛骨上,那里配合心跳频率感知的探测器,就可以在蒲云杉开心到不会说话的时候放小烟花。
“这也太酷了!”机械蜻蜓几乎惊呆,“你为什么不早说?”
蒲云杉几乎像是个不会动的小木偶,乖乖被导师先生抱着,噼里啪啦放烟花:“它以前……以前没工作过,我以为它坏了……”
烟花发射器需要蓄能,能量来源于人体,要持续保持一段时间的充能以后,才会开始工作。
蒲云杉从没高兴过这么久,他不断冒小火星,头顶的雨不知不觉停了,烟花就变得更漂亮、更热热闹闹。
“被拥抱的时候,我们可以把手臂张开。”
穆瑜的声音很柔和,在烟花声里教小树苗:“可以把胸口贴近,然后用手臂把拥抱留住。”
蒲云杉几乎是屏息凝神地学着做。
只有在安装最细小的齿轮、最精密的组件时,才需要一个机械师用这样谨慎的态度。
冰冰凉凉的小云杉树,小心翼翼地用手臂环住大机械师导师的脖子,不让湿透了的衣服贴上去。
“导师先生……”
蒲云杉小声汇报:“我开心得要晕倒了,不是睡觉,是晕五分钟。”
“也可以。”穆瑜摸摸他的头发,“因为在家,所以可以做任何事。”
蒲云杉用力按住眼睛,他把眼泪全都忍回去,乖乖弯着眼睛,冰凉的脸颊在大机械师导师的脖子上轻轻贴了贴。
小灰石头从导师的怀里溜出来,因为在不停下雨,他的重量比之前合理了一些,没有不小心摔倒。
蒲云杉用力朝他鞠躬,掉头就往帐篷里跑,还没来得及跑到那张看起来就舒服到不行的气垫床上,就已经没了力气。
机械蜻蜓追着他,努力撑住摇摇晃晃要倒下的小云杉树:“坚持,坚持一下,蒲云杉,你要回床上才能睡。”
“我不是要睡觉。”蒲云杉原地踏步,小声坚持,“我是要晕倒,晕倒五分钟。”
机械蜻蜓叹气:“好吧,好吧,你要回床上慢慢晕倒。不能再摔了,帐篷会坏的,我们只剩这里可以住了……”
蒲云杉已经垂着头闭上了眼睛。
他像是一棵真正的小云杉,很听话地没有摔倒,就那么站在帐篷里睡着了。
眼睛弯弯,嘴角抿着,还在放小烟花。
像一棵正在做着美梦的小圣诞树。
穆瑜把他抱起来,用方框把湿透的衣服变成干爽的睡衣,又把湿漉漉的头发也变干。
橙子夹心威化饼味道的阳光,喂饱了又一次饿到乱跑的小灰石头。
蒲云杉蜷在气垫床里,被厚实的绒毯裹成虎皮蛋糕卷,额头贴着机械蜻蜓专用的小床,瘦弱的小小身体跟着呼吸均匀起伏。
帐篷外雨声愈大,里面却温暖如春,鹅黄色的灯光钻进他的梦。
一起钻进梦里的还有烤棉花糖的香气、热巧克力被缓慢搅动的叮当声和醇香,有炭火炉里火焰燃烧的毕毕剥剥声,和由明亮火光扩散开的暖意。
蒲云杉活了九岁,九岁那年他在别墅外变成散落的机器零件。
重新作为机器人醒来后,蒲云杉不再有做梦的能力。
这是蒲云杉两辈子加起来,做得最温暖、最舒服的一场梦,梦里有跑不完的自由天地,柔软的甜棉花云裹着他,怎么摔都不会痛。
梦依然在诱惑他留下,但有重要任务在身的小机械师蒲云杉,背着小书包认真告诉梦,他只是晕倒了。
他晕倒了,没有睡觉,所以一定要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