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动作不常会在冰场上出现,即使出现,也多半会穿插在更有侵略性的编舞中。
……而眼下这个穿着纯白考斯腾的小雪人,却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气质。
自由的、雀跃着的小白鸟,完全不顾身边或震惊或恼妒的眼神,专心致志地让身上的小碎钻反射不同的灯光,“老师、老师”地喊着穆瑜看。
这时候已经是自由热身的最后三十秒,几乎所有选手都为了保持体力暂时下冰,只有几个还没有调试好的,在场边被大人扶着慢慢地挪。
所以冰场空旷,全给那只有了家的小白鸟尽情地撒欢。
冰刀磕起漂亮的冰花,那是转瞬即逝的晶莹剔透,和考斯腾上流动着的点点星光一起,在即将倒计时关闭的镜头中闪烁,幻成某种格外梦幻的光影。
或许的确是场梦——破壳的梦,开窍的梦,振翅飞翔的梦。
一只被推出巢穴的鸟蛋滚在脏兮兮的泥塘里,被一双干净温暖的手拾获,拢在怀里轻轻地晃,终于有只小白鸟扑腾着飞起来。
「你没考虑环境。」那个沉默很久的、问出“会不会开窍”的回复账号一口气发了一大长串,显然刚才是回去敲字了「姓燕的看了分数不及格就不管了,所以他是伯格黑德的前、任、教练,你们说的线性轨迹,没考虑过环境。」
「他沟通性差、服从性差,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没人和他沟通,没人告诉他那些命令代表的意思是什么?专注力差胆子小,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要时刻警惕着怕挨打?情感淡漠是不是因为没人跟他有情感交互?怕摔跤是不是因为真的摔了太多次?」
「天赋决定发展轨迹的逻辑之所以被无数次证实,是因为所有人都在心甘情愿按照轨迹变成那个样子。没人的轨迹是早该被决定好的,有些原本能做到的事,就是这么被藏起来了。」
「拿天赋框住我们,把我们赶到规定的格子里,这样是能挣最多的分数,可你们没问过我们想不想进格子。」
「我没他厉害,你让我自由我也一样一辈子跳不出2A,可我会想起怎么高兴,你可以觉得这件事不重要。」
小白鸟在冰上尽情地蹦。他拉着穆瑜去给每个人看,兴高采烈地挥着胳膊,因为太高兴一下子忘了怎么说话,“啊、啊”了两声之后,就开始叫老师。
他不再害怕人群,骄傲地挺着胸脯,给所有人看他的老师,给所有人看他的家。
二十秒。
几个其他俱乐部的教练神色愈沉,其中一个按着那个声名鹊起的“冰上小神童”,手臂几乎有些僵硬,死死盯着那个拉着穆瑜不放手的小不点。
这种简直胡闹一样的展示,能看到的东西太少又太多了。
他们能看出这个7号的用刃深,却不知道是不是真深到足够稳。能看出滑行飘逸,却不知道能不能衔接好跳跃。到现在也没展示一个真正标准的跳跃,可那个下意识的勾手和点冰……
十秒。
许家夫妻护着神情冷漠的燕溪,藏着那张已经生效的、彻底放弃监护权的同意书,在审核大厅外结结巴巴应对狗仔“是不是真不打算接燕隼回来”的追问。
燕溪告诉他们,那孩子天生就是个不会说话的废物,而自己会花滑,自己可以挣积分养家。
燕溪还说,自己根本犯不着欺负那个小哑巴,那些事都是外面的人落井下石编的。
五秒。
他们、他们有一个小儿子要养。没了燕家的钱,高级培育舱根本撑不了几天。
许父艰难启口:“我,我们的确没能力照顾三个孩子,他有老师……”
话噎在喉咙里,许父的眼睛在错愕中几乎瞪圆,用力扯了扯抱着幼子的妻子,看向燕溪手中那个平板正在直播的画面。
三秒。
燕溪扬手砸了平板,屏幕瞬间漆黑,蔓延开蛛网似的裂纹。
不可知的某处,无比细微又无比宏大的一声响,两条命运彻底错开,不再相交。
小白鸟没有做传统的燕式巡场,在这场纯粹绕着老师蹦蹦跶跶转圈飞的游戏里,他唯一做的一个标准动作是大一字步(spread eagle)——这个动作要做到完美,需要所有控刃细节完全优秀、身体的柔韧性和软开度要调整到最好……但同时,要领又非常简单。
非常简单。
这是穆瑜亲手教会燕隼的动作——足跟相对足尖外分,双腿保持笔直,以直线或弧线巡场。
最大限度舒展身体,把背挺直,不要低头。
不要低头,勇敢的小白鸟。
不是林中蹦跳的雨燕。
spread eagle,展翅的鹰。
下一秒,所有画面都被挡住,全员下冰。
进入正式赛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