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帝难养(77)
小厨房的午膳也做好了,叶羁怀便端着碗坐到床边,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小太子吃粥。
楚旸吃得很慢,目光一直黏在叶羁怀身上,显然是受到的惊吓还没完全抚平。
喂完一碗粥,叶羁怀将碗放到桌案上。
就在抬身的瞬间,听见楚旸对他道:“老师,旸儿不想做皇帝了。”
叶羁怀知道,小太子是因为刚才陆昭的那句话才有了这样的想法。
他安静坐直,缓缓看向楚旸,只见到少年一双晶亮的眼睛望着他,眼中隐隐含有泪光。
叶羁怀看着少年,声线温柔道:“殿下,臣想问您个问题。”
楚旸道:“老师问。”
叶羁怀问道:“请问殿下,虎为何被称为百兽之王?”
楚旸怔愣半晌后答:“是因为老虎自古以来便是森林霸主,百兽皆以其为首。”
叶羁怀闻言,伸手替楚旸掖被角,用更为温柔的声音道:“殿下说得对,却也不全对。”
楚旸立刻问:“那是为何?”
叶羁怀答:“殿下可以想象一下,若是拔了老虎的利齿,拆掉老虎四肢,或是将一只没成年的幼虎扔入百兽之中,会有谁怕它吗?”
楚旸答:“自然不会。”
叶羁怀轻笑道:“正是。所以老虎之所以为王,是因为足够强壮,足够凶狠。若是老虎失去了这些,便会即刻沦为其他猛兽掌中的食物。”
楚旸垂下双眼,半晌后轻声道:“学生明白了。老师是想告诉学生,要变得更强。”
就在这时,叶羁怀忽然起身,撩袍朝楚旸跪下了。
楚旸忙俯身想要去扶,可叶羁怀已经开口道:“请殿下恕罪,是臣无能,才叫殿下这般焦心。可臣须斗胆进言!若不做虎,无立身之能,即便做只无人知晓的蝼蚁,也需时刻提心被牛马踩踏。同样的道理,天子之位虽授于天,却绝非永逸,天亦有眼,会施奖惩,自古明君有之,亡国之君亦有之,重要者非君位,乃为君之人!君明则国昌,君庸则万民受难。故而臣请求殿下今后勿要再说出那般叫天下寒心之言!”
这一番话叶羁怀说得隐晦,然而楚旸却能听得明白。
他听出叶羁怀是想告诉他,皇帝的位子就是张虎皮,若没有老虎的本事,那位子根本坐不安稳!
而若他还像这般软弱,就算不当皇帝,就算逃去天涯海角,也一样不得善终!
楚旸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滑落。
但他很快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朝叶羁怀下跪揖礼道:“学生,谨遵老师教诲!”
此刻,大殿屋顶上。
路石峋用最后一段树枝,摆完了“玉”字的最后一个点。
若不是在心中默念叶羁怀的字,路石峋真害怕自己会忍不住跳下去。
尤其是在刚刚听见他义父竟然还给那小子亲手喂粥的时候!
今早叶羁怀对他提了一句宫里的莲花。
路石峋昨日刚刚带回家里一大捧莲花,还在各个屋里都摆了几朵。
那些莲花都是他昨日偷偷进宫时看着好看,走的时候顺走的。
可是关于他如今已能随意进出大魏皇宫这件事,他与叶羁怀从未正面聊过。
三年多前,叶羁怀问他今日没本事进宫,明日还没本事吗?
于是他花了三年时间学成本事,做到了他义父说的话。
然而今早叶羁怀的那句话明显是想对他说些什么。
路石峋意识到,今日宫里一定会出事。
跟了叶羁怀这些年,路石峋很清晰地判断出今早他义父话里意思是——今日宫中之事,不要插手。
所以当路石峋看见那帮死囚冲向他义父的时候,简直都快要疯了,却还是什么都没做。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他不禁后脊发凉。
可是,路石峋心内却还藏有那么一丝丝的喜悦。
因为在他义父今日的计中计里,此刻他脚下的这个大魏太子,是其中的一环。
他义父一定知道,这般用计,会伤到这个胆小鬼,但他义父还是这般做了。
可在路石峋的记忆里,从三年前他跟着叶羁怀以来,他义父无论想做什么,都会以他的感受为先。
因着这点待遇的不一样,路石峋暂且决定,不下去找小屁孩麻烦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底下又传来对话——
殿内,楚旸问叶羁怀:“还请老师告诉学生,如何才能铲除奸佞?”
叶羁怀听到这句话,知道他在楚旸心中种下的拔除陆果的种子已经生根。
却只对小太子道:“殿下勿急,只要有臣在,奸佞贼子一定伤不到殿下。此事,我们从长计议。”
楚旸却抹了一把流到下颌的泪水,对叶羁怀道:“不,学生会保护老师。学生向老师保证!今后一定不让老师再受到半点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