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了几秒,文清辞再次提起药箱,缓步走回了溪边。
这一切,都落入了不远处紧盯着他的人眼里。
冷风吹过湖面,带着淡淡的冷气,拂在了文清辞的身上。
他轻轻碰了一下藏在衣袖里的银针,指尖那陌生的刺痛感,总算是叫他一点点地冷静了下来。
文清辞回到御花园时,正巧碰到宫女端着甜品入席。
精致的白玉小碟上,摆着莲花状的酥饼。
它方才烤好,还透着淡淡的热气,看上去很是诱人。
文清辞忽然停下脚步问:“这个酥饼,是用什么制成的?”
“回文大人,是花生。”宫女赶忙行礼道。
“好……”文清辞点头笑道,“我知道了。”
原本朝座席走去的他站在原地纠结半晌,终于还是换了个方向……
身为一名医生,文清辞实在不能对这种事坐视不理。
谢不逢被安排在了长宴的末尾。
周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可始终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今夜无月,唯繁星漫天。
滚滚星河不知何时落入了杯中,随着涟漪摇晃。
虽然坐的位置有些偏僻,但是谢不逢好歹是一个皇子,宫人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特殊对待”他。
少年面前的小案上摆满了精美的碗碟,里面盛满了山珍海味。
谢不逢随便夹起一筷放入口中,可下一秒便将筷子放回了桌上。
他在肃州与守陵的侍卫同吃同住,饭菜仅能果腹,压根没有什么滋味可言。
……然而此刻,这一桌的宫廷佳肴,却令他难以下咽。
接着,谢不逢忍不住想起了文清辞亲手熬的玉兰花粥……
宫宴还在继续。
一身浅青的宫女,将玉碟放在了谢不逢面前。
她刚起身离开,忽然有个太监走来,将东西收了回去。
谢不逢不由蹙眉朝来人看去。
不等少年问,对方便笑了一下,赶忙解释道:“贤公公吩咐,将这殿下碟花生酥撤下来。”
说完便飞快端起小碟,离开了这里。
……花生酥?
谢不逢对花生过敏,世上除了他以外,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少年缓缓朝杯中不断晃动的星影看去。
他的饮食由文清辞一手包办。
前几日,文清辞在饭菜上点缀了些花生碎,接着谢不逢的胳膊上便起了红疹,且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
见状,文清辞很是郑重地叮嘱他,未来一定要注意,绝不能吃任何带有花生的食物。
并且无比详细地介绍了什么叫做“过敏”。
想到这里,淡淡的暖意从谢不逢的心间滑了过去。
他下意识在宴席间寻找文清辞的身影。
宴席临水而设,恍惚间少年借着轻晃的溪水看到——自己的唇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琥珀色的眼眸中,竟也漾出了几分陌生的温柔。
下一刻,谢不逢突然闭上了眼,并紧紧地抿住了唇。
……千万不要忘记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对你这样好的。
你只是他的实验品而已。
与那些惨死于他手中的兔子,没什么两样。
此时,少年心中的那点理智,如身体里的免疫系统一般,本能地抵抗了起来。
或许他不但对花生过敏,也对文清辞的好过了敏……
过了半晌,谢不逢终于再次睁开了眼。
琥珀色的眼眸,又回到了往日那满是戒备与冰冷的样子。
但不知何时攥紧了酒杯的那只手,却在无意之中,泄露了主人的秘密。
少年的心,大概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平静。
文清辞回座席后才发现,周围的气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紧张了起来。
浮在溪水里的河灯明明灭灭,晃乱了人的心神。
长宴最前方一片寂静,只剩下水声潺潺。
文清辞原本想问问禹冠林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没想到三五杯浊酒下肚,老太医就喝了个半醉。
此时他正坐在席间偷偷打盹,显然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文清辞落座的动作都轻了不少。
他刚小心翼翼地放好药箱,小溪的另一边,便传来了一阵苍老的声音。
一身正红华服袍的老者,正举杯而庆。
“……陛下登基二十余载,建无上功业,实乃我朝一大幸事……更不枉先帝对陛下的一番信任,他若泉下知晓,想必也会欣慰吧。”
他明明是在夸皇帝,可是语气却略显尖锐。
“先帝”这个词,也用得格外微妙。
不只是文清辞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甚至就连喝得醉醺醺的禹冠林都忽然抬起头,皱眉看着前方说:“永国公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文清辞的手指不由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