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医在宫中混了一辈子,非常懂得审时度势。
现在被皇帝派来给这两个年轻的江湖郎中打下手,他也没有半点受了委屈的样子,反倒是和和气气地问:“……不知二位现在是要忙什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便是!”
宋君然听过太医令禹冠林的名字,见皇帝将他带来,便也不再客气,直接使唤起了他:“我们出门给县衙署外的人诊病,禹太医一起去吧。”
“啊,这…这……”禹冠林刚才说得轻巧,现在听到宋君然真的要自己出去给那群流民看病,便立刻犹豫了起来。
这个时候文清辞已经提起药箱从一边走了出去。
而谢不逢则始终没有打断宋君然的话。
没有办法,禹冠林只得咬着牙跟了上去。
在即将走出县衙署的那一刻,文清辞忽然犹豫着停下了脚步,转身向谢不逢看去。
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指,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到底要不要向谢不逢开口?
虽然包裹得严严实实,但是谢不逢竟然还是从眼前这道白影中,看得出了他的犹豫与纠结。
他不由停下脚步,朝文清辞看去。
谢不逢并没有逼问他的目的,只是耐心地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
前几日积攒在屋檐上的水,被风吹着坠了下来,生出一声轻响。
这声音终于将文清辞惊醒过来。
帷帽下,文清辞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大人,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闷在白纱下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半点的往日清润。
但还是如一道冰泉,从谢不逢燥热的心上流淌了过去。
让他于顷刻之间平静下来。
“何事?”
谢不逢当视线落在了文清辞的身上。
冰冷的目光下,隐约透着一点关切。
既然已经开了口,文清辞也不再纠结。
他索性咬着牙将刚才和宋君然说的话,与自己心中所想,通通说了出来。
接着提出了要求:“希望大人能派人清查涟和县是否有鼠患,假如真有,又爆发于何处。”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谢不逢的表情在一瞬之间严肃了下来。
“自然。”他点头说。
话音落下之后,谢不逢立刻将守在附近的侍从叫了过来吩咐道:“去挨家挨户探查水源和粮仓,再查明染病之人有何共性,或是否集中住于某处。”
虽然还没有查清楚源头所在,但是谢不逢还是未雨绸缪,在吩咐完刚才的事后,又立刻派人去附近几个州,调送粮草过来。
“是!”随圣驾而来的侍从立应下,整队向县衙署外而去。
作为“巡官”谢不逢虽然不能什么不做,吩咐完侍从后,谢不逢又与他们一起,朝外而去。
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文清辞终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注意安全。”
“……好。”谢不逢的脚步一顿,缓缓点了点头。
接着便快步消失于文清辞的眼前。
……
时间不等人。
文清辞和宋君然还有几个太医,出了府衙后便挨个给空地上的病患把起了脉。
最后又聚在一起,商讨药方。
涟和镇的情况,一日比一日严重。
不久之前还能行走的病患,今日已经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们呜咽着挣扎着,将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眼前这群人的身上。
文清辞的心情,从未如此沉重。
山萸涧的场景,不断地浮现于他的脑海深处。
这一切都在催促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等将药方定下来后,已是深夜。
可文清辞仍没有休息,而是跟到了后厨去,守着小厮煎药。
府衙里也有人患了病,现在很缺人手。
这个小厮也不知道连轴转了多久,现下竟坐在火炉前睡了过去。
文清辞想了想还是叫醒他回去休息,接着自己拿着扇子,在这里忙了起来。
夜色已深,整个涟和都沉沉睡了过去。
不远处的议事厅内,不知将涟和县地图看了多少遍的谢不逢,终于缓缓将它放了下来。
他借着烛光,拿起了那个瓷瓶。
过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将它握在了手心。
接着,用指尖触向了左手的伤处。
摇曳舞动的烛火,将谢不逢的五官照得愈发棱角分明。
可无论火苗有多暖,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仍旧如往日般冰冷。
谢不逢如蛰伏在黑夜中的野兽。
浑身上下满是危险。
可他竟在此时垂下眼眸,看着那整齐的绷带,沉沉地笑了出来。
刹那间,目光里满是怀念与温柔。
半晌后一身玄衣的谢不逢,终于推开门走了出去。
下一刻他便看到,不远处的厨房内,直到现在还亮着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