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年轻的天子不爱江山,也不爱美人,偏偏独爱打毯,也便是打马球。大明宫西内苑含光殿建了毯场,内朝紫宸门以北的清思殿也建了毯场,每每入夜,圣上不是招幸宫妃,而是唤上内侍宦官、神策军官打毯,尽兴之后畅饮一番,直到酒酣而归,回到紫宸殿寝宫燕歇。
“圣上,当心、当心呐。”
内侍并着宫女,扶着年轻的圣上李谌进入紫宸殿大门,穿过大庭、登上厅堂,最后进入内室,李谌高大的身躯踉踉跄跄,拽着龙榻的帷幔,险些将纱织的帷幔一把撕下来,歪歪斜斜的躺在龙榻上。
李谌微微挥手:“都退下,令宣徽使来为朕更衣。”
“是,陛下。”
唐朝的宣徽使以宦官充任,统领禁宫三班内侍,掌管升迁、除籍、祭祀、朝奉等等,甚至各地进贡的名物,都在宣徽使的掌管之内,无论是油水还是权利,除了略逊当朝枢密使一筹,便是连宰相见了宣徽使,也要掂量掂量,客客气气儿的,不为旁的,只因着宣徽使一职素来选自皇上最贴心之人。
李谌手下宣徽使,是他亲自挑选,与李谌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乃系枢密使刘光养子——刘觞。
内侍宫女鱼贯而出,去请宣徽使来伏侍陛下,李谌酒酣,头脑钝疼,不知为何伴随着浑身乏力之感。他等了一会子,已然不耐烦,仍不见宣徽使刘觞前来,便扶着龙榻撑坐起,走出内室,穿过厅堂,堪堪来到紫宸殿第二道庭门,隐约听到砰砰杂响。
紫宸殿的大庭之上,猩红绣文蹑席整齐排列,两旁是由尚舍局、尚药局配置的香药熏炉,冒着袅袅的药香,上手巨型黼扆,上绘龙纹大斧,屏立在彰显大唐皇家至高权威的龙椅之后,巍峨不可方物。
一高壮男子,身穿神策军军官服饰,手中握着神策军配备的大刀,砰砰敲击着龙座后的屏风黼扆。
李谌头疼蹙眉,用手揉着额心,沉声冷喝:“苏佐明?谁叫你进来的?滚出去!”
神策军右军大将军苏佐明哈哈一笑:“没人叫我进来,然我想进来,便直接走进来了,有何不妥?”
“苏佐明!”李谌注意到他手中的大刀,眼神锐利起来:“你想造反不成?宣徽使何在?”
“宣徽使?宣徽使……不就在那儿么!”
苏佐明大刀一招,李谌顺着明晃晃的刀尖看过去,两条人影慢条条的跨过紫宸殿的殿门,款款步入大庭。
其中一人面若冠玉,身材高挑,姿仪艳美,一身宣徽使绣裳,白玉腰带紧束细腰,愣是显得不盈一握,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魅惑之色,正是李谌最信任之人——刘觞。
宣徽使刘觞走进来,怀中还搂着一个浓妆粉黛的妙龄小妇,那小妇作宫妃打扮,亲昵的窝在刘觞怀中狎戏。
一个位高权重的太监,一个即将被立为皇后的郭贵妃,二人在李谌面前又搂又抱,勾着小腰,捏着下巴。
“你们?”李谌不敢置信:“郭贵妃,你是朕的宫妃,朕自问待你不薄,你竟与一个太监亲狎淫*秽!”
“宫妃?”郭贵妃冷笑:“陛下,您还记得有小妇这个宫妃么?皇上只知道打毯,与一帮子臭男人混在一起,在小妇眼中,倒还不如个太监!”
李谌本就头疼,被郭贵妃的话刺激得更是头疼欲裂,身形不稳,连忙撑住屏风黼扆,这才没有倒下去,他心中隐隐感觉不对,只是醉酒绝不会是这般感觉。
宣徽使刘觞幽幽一笑:“皇上,您好好儿的走罢,你李家的天下,我刘觞自会照顾着,你的宫妃,我也会照顾着,当然了……你的儿子,我也会当成自己的儿子来养。”
“刘、觞!”李谌睚眦尽裂,眼珠赤红,死死凝视着眼前被自己一手提拔的宣徽使刘觞。
宦官刘觞摆了摆手:“大将军,还等什么?送圣上……上路罢!”
嘭!
紫宸殿灯火通明的烛灯忽然扑灭,四下漆黑不见五指,幽幽的血月月光从户牖与顶窗泄露而下,伴随着一声巨响,高大的屏风黼扆狠狠晃动了一下。
呲——
一股腥甜泼辣的血迹喷溅在黼扆之上,顺着象征着皇家威严的斧绘一滴一滴滑下……
李谌修长、宽大、骨节分明,却染满血色的手掌突然从黑暗中抓出,一把抓住宦官刘觞的脚踝,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拼尽全力的乖戾狞笑。
“刘觞,若有来世,朕起誓……必当拖你同下阿鼻地狱!”
滴答——
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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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的风凛冽得紧,紫宸殿内室的户牖不知怎的倏然被吹开,冷风灌进内室,撕扯着龙榻的帷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