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后,将匕首倒转刀锋,奉还给十七郎。
十七郎看看那尸首又看看她:“你真不干?”
杨仪只得把匕首轻轻放在桌上,转身向着旁边走去。
原来在石凳的对面,有一眼井口,杨仪想弄点儿水来清洗双手。
她将悬在井上的小桶扔进井内,可毕竟不太熟悉,晃了半天,似乎没舀到水。
十七郎见她背对自己,一把细腰款款摆动,他不甚赞同地啧了声,走过来接了井绳。
麻麻利利打了一桶水,十七郎轻巧地将水桶搬起:“来啊。”对着杨仪一扬下颌。
杨仪会意:“多谢。”探出双手。
十七郎倒着水,让杨仪借着流水清洗,那双手浸在水中,玉影摇曳。
她先洗了手,又将脸上的帕子摘下,也就着水洗了洗,再度道谢。
十七郎便用剩下的水把自己的匕首清理干净,在衣摆上正反擦拭水渍。
他一边擦刀,一边好似不经意地问道:“忘了问,你叫什么?”
杨仪正将帕子拧了半干:“在下杨易,容易之‘易’。”
他饶有兴趣地问:“干什么的?”
“因认识几个字,在此处给几个孩童开蒙。”
十七郎笑道:“听闻这蓉塘有个名气挺大的大夫,也叫杨易,莫不是你?”
“不过徒有虚名,只略会几个方子而已。”
十七郎点头:“有趣,识得几个字,就能当先生,会几个方子,就会做大夫。杨先生,你是太过谦,还是太狂妄呢?”
杨仪只是敷衍地笑了笑:“不过是栖身于此,聊以度日罢了。官爷,时候不早,学堂的孩子们还等着我,请……”
没容她说完,十七郎道:“你的脸这样白,又是一口官话,原本是哪里人?”
杨仪眉峰微蹙,若问话的是别人,她自然不会如实相告,但对方是巡检司的官差,自然不能搪塞。
“在下确实是外乡人,原居朔州博城,因故迁来此处。”
“只你一个人?”
“只我一个。”
“博城距离此地有千里之遥,别说是路远,就算是劫道的人数加起来,至少也得有两三队了,你居然能全须全尾的跑到这儿来?”
此刻军旅的划制,一队为一百人,两队便是二百。
杨仪道:“多半是在下运气还算好。”
十七郎道:“有这运气,你往哪儿跑不好,至于跑到这偏僻的鸟不拉屎的地方?图什么?”
杨仪听他越发粗鄙,不多倒跟他这幅大胡子拉碴的样子很合调。
“人各有志,”她仍是可有可无地一笑:“在下命小福薄,也去不得大地方,这里虽小而偏,但十分清净宜居。倒是官爷您,在此处算是屈尊了。”
十七郎道:“什么屈尊,老子从不信什么命,谁规矩命大命小福深福薄?神神叨叨,你说这话倒像是个算命的,你不会还兼能算卜吧?”
“那倒不至于。”
“杨易。”
“在。”
“我看着你也不像是池中物。”
“多谢官爷抬举,不过,官爷看着也不像是会算卜的。”
她说他不是算命的,那就是说他这话听听就罢了,当不得数。
十七郎两眼瞪圆了些,这个神情让他平添了几分孩子气:“你倒是揶揄起爷来了。”
杨仪咳嗽了声:“官爷,我要走了……这尸首,”她看了眼石桌上的尸首,眼中掠过一点犹豫:“官爷既然是巡检司的人,自知道兹事体大,望官爷有始有终,莫叫这孩子生不如死,死亦不得安。”
十七郎语带嘲讽:“你也知道‘有始有终’。”
杨仪见他的话锋不对,恐他又来拦自己,便回头召唤狗儿:“豆子。”
黑犬从石桌下爬了出来,一声不响地站在原地,望着杨仪。
杨仪向着十七郎拱手伏身行了个礼,正欲带着豆子走,十七郎道:“你总该知道,距离蓉塘最近的县衙,是在八十里开外,而那里也没有什么仵作,若要调仵作,要从三百里外的府衙去请,一来一往,总要五六天,再加上文书沟通,就更繁琐了,怕不要十天半月,等他们的人来,这尸首都臭了。能查出个鸟儿来。”
杨仪正领着豆子往外走,豆子却仿佛不愿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石桌上。
听见十七郎这么说,杨仪不由止步。
此时,庙外却有人叫道:“是谁把杨先生拘在这里,不想活了?敢招惹我沙马青日的人!”
这人嗓子极粗,语调很硬,一边叫嚷一边竟冲了进来。
十七郎扭头,却见跑进来的是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青年汉子,微红的脸膛,双目炯炯,他头戴挑银珠的布冠帽,一身黑色粗织窄袖大襟袍,下着同色宽裤,滚蓝的花纹镶边,身量竟然跟十七郎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