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也不必。”俞星臣淡淡地。
那人怒道:“你、你这是什么语气,以为自己还是当官的不成?到了这里,就都是猪狗不如的人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个声音,迟疑地问道:“你、你莫非是姓俞?”
俞星臣转头看过去,黑乎乎的一片,他自问不认得说话的人。
那人的眼睛却瞪大了几分:“你、你真是俞家的……俞三爷是不是?”
俞星臣见他已经认出来,便道:“是。您是?”
那人要站起来,可冻的腿都麻了,摇摇晃晃:“我、下官我……曾经在京内有幸见过三爷一面儿……您不认得我,我是庐州麦……”
此刻牢房内的人已经议论纷纷:“俞三爷?难道是新任来北境的监军?!”
“怎么监军也被捉来这里了?”
众人都用骇然的眼神望着俞星臣。
俞星臣很冷。
这一夜,他几乎都没有睡。寒冷像是一把刀子,将他从头到脚地刮过。
只在极度疲倦的时候,才能一恍惚。
而这片刻的恍神显得极为珍贵,可又十分危险,因为很可能在这“恍神”之中,被冻饿所压迫,永远都醒不来。
次日早上天不亮,狱卒来到,赶这些囚犯去搬运辎重。
囚犯们显然已经干习惯了,沉默地鱼贯而出。
俞星臣夹杂其中,边走边悄悄地四处打量。出了王衙,沿街而走,风把身上又刮了个透。
这批辎重是从北原内境才运来的,囤于仓库,准备陆续送往前军。
足足有几十辆车,棉衣,粮草,铠甲,兵器,还有取暖用的桐油等等。
俞星臣毕竟是第一次干这些,加上冻得手脚僵硬,十分不灵便。多亏了牢房内的几个人相帮。虽如此,还是不免被那监工的人打了一鞭。
可是身上的冷,累,跟疼不算什么。
到了傍晚,士兵们抬了一桶飘着几点米粒的刷锅水似的东西放在牢房中,大家扑上去吃了起来。
俞星臣在旁看着,一阵心悸,他宁肯饿死。
而在牢房外,几个狱卒看着这一幕,一边笑着一边说着什么。
俞星臣低着头,听了会儿,双手握拳。
正这时侯,那认出是他的一人——叫麦青的,捧着半碗米汤回来:“俞大人,喝一口吧,好歹还是热的。”
俞星臣摇头。
牢房外的狱卒看见,大骂了声。
俞星臣低头,置若罔闻。
那狱卒大概是觉着北原话他听不懂,便改用官话道:“定北城那里交战,你们输了,哈哈哈!”
他本想看到俞星臣惊愕害怕的模样,谁知他仍是低着头没有动。
反而是其他人都极为震惊:“什么?”
有人不可置信地:“输了?”
狱卒道:“当然,你们的薛督军吃了败仗,很快定北城也会归我们所有了。”
他们不再理会俞星臣,得意洋洋地离开。
狱卒去后,牢房内一阵死寂。
终于,一人道:“本以为新任督军是个能人,毕竟他一到就杀了铎亲王……如今看来,是乐观过早了。”
另一个接口:“连新任督军都败了,周朝还有什么希望……”
“呵,只怕以后越来越多像是我们这样的人。”
大家说着说着,不由又都看向俞星臣。
俞星臣仍是沉默不语,好像没听见这些杂音。
只有那认出他的麦青还劝道:“俞大人,喝一口吧。”
“喝什么!不许给他喝!”有人跳起来,一把将那人手中的碗打飞,汤洒了一地。
麦青叫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给他喝这个也是白搭,堂堂的监军,居然沦落到跟我们一样的地步!他有什么脸面喝这个!”
也有人道:“对!一个监军被人捉了,一个督军又败了,这是什么样的朝廷,如此不堪一击……我看败亡是迟早晚的。”
“你是不是聋了?还是故意装聋作哑,没脸面对我们……”
七嘴八舌中,俞星臣终于开口:“朝廷确实是有痹症,但倘若各位觉着,兵败一次便乾坤已定,一个个忙不迭在这里说些颓丧的话,甚至恨不得亡国灭种,那据我看来,各位的‘痹症’,比朝廷更严重多了。”
“你还敢说风凉话?”有一人大怒扑上来,似乎有些失去理智。
一拳打出,俞星臣转了转头,嘴里冒出一丝腥甜。
没想到落在这北原囚牢,挨的第一击,居然是来自于周人。
幸亏麦青扑上前将那人拉开,但更多的是冷眼旁观的。
俞星臣擦擦唇边的血,听到有人说道:“你如今还对我们嘴硬,兵败难道是假的?”
“兵败未必是假的,但若士气先丧了下去,那打不打都没什么区别了。”俞星臣扫了众人一眼,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又不是一局定输赢。各位又何必在此纷纷地未卜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