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道:“将军切莫如此,我等远来,未曾提前派人禀告,还得请将军莫怪。只不知将军的身体竟如此,可好生看过不曾?真真叫人忧心。”
狄将军道:“京内来使,若是轰轰烈烈,一路恐怕不知被多少眼睛盯上,低调而来不声张,正是俞主事的精明之处。免了多少麻烦。这个我自然知道。至于狄某身上的病,不过是一直以来的痼疾而已。”
他轻轻地摆摆手做出个无能为力的样子:“数年了,本不以为然,谁知近来越发严重。”
旁边近侍道:“俞主事不知,将军方才还吐了血呢,本正请杨先生来诊看,因知道主事前来,便只能以正事为要了。”
“符琪不可多言。”狄将军似不悦。
“将军竟然呕血?”俞星臣震惊:“这如何使得,若为我等耽搁了将军,简直是千古大罪了……”
狄闻却轻笑两声:“罢了,不必再说,他们也是吓坏了。毕竟从没见我如今日这般……俞主事自京内来,不论如何我都不能失礼。”
俞星臣连连点头:“狄将军人在边陲而心系朝廷,实在令人钦敬。不过,依下官看来,兴许是因为近来发生的事太多,将军操心劳神,积忧成疾,也未可知。”
他前一句还在寒暄,后一句便开始锋芒隐露。
狄闻不动声色道:“谁说不是呢,本来是浴佛节,大家都高高兴兴地,哪里想到……唉,是狄某人灯下黑,误用非人,一时不查几乎酿成大错。”
俞星臣道:“据说犯案之人正是原津口旅帅韩青?不知此人如今何在?”
狄闻眉头紧蹙,没有回答,反而垂首咳嗽起来。
符琪忙来抚背,又转向俞星臣道:“俞大人若早一个时辰来,应该能见着韩青,可如今……”
“如今如何?”俞星臣有些讶异。
符琪道:“先前,他已经在囚室中自尽身亡了。”
从俞星臣露面到如今,他头一次有点失态:“死了?”
狄闻咳的停了些:“是啊,没想到他竟然自寻短见……本来已经安排妥帖,要押送到泸江巡检司再行审问,谁知那边人才到……”
俞星臣顿了顿,心中升起一点儿不妙之感:“这、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不过这韩青非同一般,他跟泸江三寨几位头人的死脱不了干系,兵部恐怕也得要一个明白的交代,居然就死了?那不知他的尸首如今何处?”
狄闻道:“他……”
他仿佛不忍再说,只轻轻地摇头。
近侍符琪小声地:“俞主事,他们这儿的人,跟咱们那规矩不同,人死后是要水葬的,那个……他的爷爷便跟将军跪求,将军正因韩青之死而身体不适,便应允了。这会儿……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葬了?”
他仿佛全然不知,满脸无辜:“要不然叫人去问一问?”
“这倒不必了。”俞星臣的脸上透出一种叫人无法形容的神色,有点无奈,又有点了然的笑意。
他忽然想起在下马的时候,望见的泸江边上的那一处骚乱。
当时狄闻的这位近侍出去迎接自己,寒暄亲热,叫他一时没顾得上细看。
此时他才知道,自己纵然躲开了隋子云的套儿,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俞星臣微微一笑:“既然人已经自尽了,倒也算是伏法,将军无须多虑,毕竟是他自己自甘下流,知法犯法。此番结局不过是求仁得仁而已。”
狄闻道:“我多半是老了,实在有些见不得这些,是了,说了这半日,还不知俞主事此番前来羁縻州是为了……”
俞星臣的笑里透出几分奇异的不自在:“这个不着急,稍后等将军身体安泰些,下官再同将军商议。”
符琪亲自送了俞星臣出卧房,快到门口,却见狄小玉撑着一把伞匆匆地自雨中来。
俞星臣凝视:“那位莫非是狄姑娘?”
符琪道:“正是。”
俞星臣道:“小姐不愧是名门之后。”
符琪只觉着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狄小玉这两天为了韩青的事,狄闻的病,戚峰的伤,弄得心力交瘁,眼皮如今还是红肿的,比先前在郦阳杨仪叫她改装之前还更颓丧了几分。
俞星臣竟还能说什么“名门之后”,简直叫人疑心他是在冷嘲热讽。
狄小玉走到门口,把伞放下,这时也发现门边多了好些陌生人:“你就是朝廷来的钦差?”她看着俞星臣问。
俞星臣行了个礼:“姑娘好。”
狄小玉道:“你才多大,就是钦差了?莫不是个假的?”
符琪忙提醒:“小姐!不可如此对钦差说话。”
“无妨,狄姑娘人物可敬,性情率真,正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俞星臣却极好脾气,出口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