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不弃道:“无妨,是之前……冻伤了。”
杨仪之前就跟薛放问过此事,心头一紧:“可否容我一观。”
穆不弃稍微犹豫:“当然可以。”
举手将拆,奈何他左右手不便,江公公上前:“我来我来。”
小心翼翼给他把右手的帕子解开,江太监愕然屏息:“这、这是……”几乎倒退出去。
原来他的手背破皮,红肉外见,像是冻烂了似的,血淋淋格外骇人。
而手指肿的赤红发亮,却似少了点什么,细看,原来一支小指竟不见了!
俞星臣之前虽看见他裹着手,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所以不问,也不看。
此刻猝不及防看了眼,整个人汗毛倒竖,脊背发凉,简直出了冷汗。
杨仪方才看他拱手行礼,动作便有些不畅似的,心里已经怀疑,如今见状,越发凛然。
忙走近了细细端详:“小指是……”
穆不弃的语气倒是淡淡地,好像十分寻常:“在敌营拒守的时候不小心冻僵了,没留意到,不知怎么碰到……就折断了。永安侯不必在意,这都是小伤。”
他的语气倒是跟薛放如出一辙。
杨仪心中甚是难受。
勉强问:“似你这般的伤……别的人……”
穆不弃道:“是,也有不少冻掉的耳朵的,还有脚趾,这其实都还算好的……有的人整条腿都不行了。总之,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其实北境的气候就是这样,不说出击的士兵们,就说北境各地的百姓,有那些贫寒之家,缺衣少穿没有炭火的,过冬也十分艰难,耳朵冻烂,手指脚趾冻坏的大有。
杨仪等一路而来,从卫城之前就已经发现了,比如街头那些冻饿交加倒毙之人。
俞星臣听不得这些话,垂首走出门去。初十四正全神贯注听穆不弃讲述,看了一眼他,见灵枢跟上了,自己便没有动。
杨仪的心里也很难受,她虽然见惯了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伤,但听他这么云淡风轻地讲述,实在是有点受不了。
“可用过药?”
穆不弃微微蹙眉道:“这……越是北边,能用的药便越发的少……”
原先他在小弥寨的时候,木亚老爷子是会些草药之术的,所以韩青从小也懂一些,可惜,一来南北差异巨大,他知道的那些可用的药草,这里统统没有,而这里现成的药,又很少。
杨仪心头一沉。
她收敛心绪,只赶紧先给穆不弃将伤处料理妥当,用黎洞丸化开,又加生肌散外敷。
又写了一副通脉四逆汤的方子,用甘草,生姜,附子等驱寒温中的药,破阴回阳,对付冻伤最为有效。
杨仪道:“外敷的药,因没有别的,便姑且用这两个,究竟用什么我还要再想一想,等调好了,叫人送给你。”
穆不弃行礼道:“多谢。”
杨仪轻轻摁住他的手,欲言又止,只问:“身上可还有别的伤么?”
“不碍事。放心。”他的声音里透出几分难得的温和。
这点犹如故人心知般的温和,让杨仪的鼻子发酸,眼睛发涨。
她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比如想问穆不弃知不知道佩佩跟戚峰的事,但又从何说起。
他从南到北,改名换姓,从最底层做起,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到了这一步。
他已经是想从头开始了,自己大概……不用再说那些旧话。
好不容易把心里涌动的那些言语压下去,杨仪只认真地看着穆不弃,道:“穆将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穆不弃眼神闪烁,终于道:“承蒙永安侯吉言。”
说完之后,他向着杨仪一笑。
虽然他的脸上也有冻伤,青一块红一块,有的肿起有的破损,但这一笑,却让杨仪仿佛看到了曾经在羁縻州那个还没长大,无忧无虑的烂漫少年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韩青”这样会心自在的笑。
正在这时,厅门口一声咳嗽。
杨仪转头,却见薛放站在厅门边上,看她转头,便翻了个白眼。
穆不弃向着杨仪倾了倾身,向外走到厅门口。
薛放瞥着他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穆将军。”
穆不弃抿了抿唇:“当然,托赖永安侯跟薛督军的吉言。”
薛放道:“去去去,你还是赶紧歇着去吧,这走路还不灵便么,谁要你这么着急赶来的?逞什么强?赶着在这儿碍眼。”
杨仪觉着他说话太不客气了。
刚要说他两句,初十四拍拍她的手臂,悄声问:“你跟这个人之前见过吗?”
杨仪吓了一跳:“什、什么?”
那边穆不弃回头看了眼,一笑:“我先告退了。”迈步出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