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
徐夫人回到长房,听里间俞鼐之妻赵夫人正跟人没口子的称赞杨仪。
这些女眷,先前只是多闻其名,未免还有些疑心疑神,不知是怎样怪诞难处的女子。
不料见了面,才发觉犹如清风明月,谈吐和气,举止大方,那种落落自在,令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实在难得。
而且,虽然医术出神入化,地位尊崇,有官职有爵位且得人心,她却丝毫骄矜之意都没有,怎不叫人打心里喜欢、钦敬。
除了身子骨弱些,真真的一点儿毛病都没有了。
但偏是这身体不好的毛病儿,却更叫人心疼,多生出几分亲近怜惜来。
赵夫人道:“先前大老爷说,将来咱们胜哥儿长大了,必也会有一番大作为,我们当时还笑大老爷又说谎话给孩子听,胜哥儿是个女孩儿,就算能干,又有什么大作为了?如今看着永安侯,可见大老爷的话,并非是谎,未必没有那一天呢。”
胜哥儿是俞太息跟林氏的女儿,林氏在外听着,抿嘴一笑。
冷氏在旁说道:“嫂子以后可要好生教养胜哥儿了,焉知将来会不会也封侯拜相、光宗耀祖的呢,如今有了永安侯珠玉在前,谁敢说就不成?”
林氏谨慎,便小声道:“太太只是说笑而已,你可不要跟着起哄。”
徐夫人听到众人都众口一词地在赞扬,若是放在先前,非得进去跟着附和几句。
可是现在有点心不在焉,也没搭理两个少奶奶的话。
到了里间,勉强坐了会儿,就推说有事回来了。
徐夫人喝了半杯茶,定了定神,俞星臣自外进来拜见。
身旁的丫鬟们见状,便悄而无声地退了下去。
“永安侯回去了?”徐夫人和颜悦色地问。
俞星臣道:“是,先前上车去了。”
徐夫人微微颔首:“我听闻以前,永安侯常常地往巡检司去,你必定跟她很熟悉?彼此有些交情吗?”
俞星臣听到“交情”,略觉诧异:“之前是因为一些案子,常常要劳烦她,何况府里跟杨家也是有些来往的,彼此自然不陌生。”
徐夫人沉默片刻:“对了,她定下的是……扈远侯府的薛十七郎,这薛放也是巡检司的人……他们两个……”
俞星臣心中的弦不觉绷紧了些,抬眸看向徐夫人。
徐夫人斟酌用词:“他们两个是……先相识的呢,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俞星臣此刻隐约已经猜到了母亲的用意。
“此是他们两家的事,儿子并不很清楚。”俞星臣垂首回答。
其实他当然最清楚不过了,他简直一路见证了那两个人从懵懂未开到情深如许。
这也不知是缘,还是孽。
徐夫人道:“我想的是,永安侯虽说名声赫赫,但……你想想看,她是本朝第一个女官,自然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也难得那扈远侯府不在意那些口舌之类……兴许是因为他们是武将府邸吧……”
俞星臣深呼吸:“母亲想说什么?”
徐夫人先笑了笑,道:“你啊,向来沉稳,按理说凡事都不用我们操心,只是,今日见了永安侯,大太太她们那边也都称赞不已,只不过呢,这样的人物,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是好的,可是却未必是好的、妻室。”
俞星臣本来打定主意,不用把此事说开,含糊过去就行了。
可听徐夫人说了这句,他不由地问:“母亲为何会这样认为?”
徐夫人脸色微变,竟然追问,这可不是他的性子。
勉强笑说:“你难道忘了,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比如……似我们这样的人家,娶妻只娶贤,宁肯平平淡淡些就行了。太过出风头了,反而未必是好事。”
此刻俞星臣心中想起的,是前世的杨仪。
那时候的她,应该就是徐夫人口中“平平淡淡的贤妻”,不出风头,甚至平淡低调的让人容易“忽略”。
他喜欢那样的杨仪吗?至少他并不讨厌。
但更多的,是身为夫妻,那习以为常的“习惯”。
可是这一世的杨仪,脱去身上韬光隐晦的伪装跟克制,散发出光芒的杨仪,才是让他……欲罢不能的。
但此刻听了徐夫人所说,俞星臣真想回到上一世,把那个“当时只道是寻常”的自己掐死。
俞星臣定神:“母亲何必说这话,她已经是定了亲的人了。难道还担心儿子会如何吗。”
徐夫人见俞星臣说破了,才望着他道:“你……总不会真的喜欢、永安侯吧?”
俞星臣感觉自己真如初十四所说,越来越“弱不禁风”了。
徐夫人这么简单一句话,对他而言,却仿佛尖锐的什么针刺,一下子戳破他心头那个薄薄一层的防护,疼的叫人忍不住要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