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耐心地将受损的肠壁修理干净,小心地用桑白皮线缝合了起来。
然后才又一段段重新放回了腹中,最后将尸首的创口重新缝合,替他穿上了衣裳,打理整齐。
从头到尾做完了这些,已经近两个时辰。
门口的士兵一直向内观望,又不敢打扰。
直到这时,才小声地问:“杨太医,好了吗?”
杨仪吁了口气:“可以了。劳烦再取水来。”她站的有点虚脱。
小兵早就备好了,忙提了进来。
杨仪洗手。
小兵壮着胆子去看桌上的尸首,却见衣衫整齐,没有先前看着那肠穿流血的骇人模样。
他很是敬佩地问道:“杨太医,你给齐大哥把伤口料理过了吗?”
杨仪“嗯”了声。
“奇怪,”小兵喃喃地又道:“怎么看着他不像是刚才那么愁眉苦脸了呢。”
杨仪转头看过去,却也意外地发现那士兵的眉眼,确实仿佛舒展开了。
小兵眼巴巴地又看向杨仪,迟疑地试探问:“杨太医,是不是……齐大哥在天之灵知道你为他处理了伤口,所以才……显灵了呢。”
杨仪摇摇头,没有回答这句话。
她心里想的是,假如自己能够在他活着的时候救他性命,该多好。
不过她也明白,就算真的行剖腹之术,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能够把人救回。
只是多一份经验,倘若下回……
正要出验房,就见门口处有人探头出来,竟正是陈献。
原来陈献早就来了,此刻笑道:“你方才那么专注的,我走到你身后你都没发现。”十九郎感慨:“我怕吓到你,只得又先出来了。”
杨仪诧异:“我竟半点也没察觉。”
陈献道:“你那时候都在那肠子上了,还能在意别的呢。不过……”
“怎样?”
十九郎思忖道:“方才那小兵倒也没说错,我也觉着那尸首的脸色比先前好多了。要不是你把他肚子打开,我还以为他要活了呢,也许……真的是有在天之灵的说法?”
“我哪管得了那些,若能治好活人岂不更……”杨仪苦笑,不想再提这个:“你身上如何?”
“这两天紧着灌药,又没跟人动手,好的多了。”
“可是……巫知县出事那天,你到底没忍住。唉。叫我说什么好。”
陈献一笑:“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赶上了。”
那天宁振本来神志不清,只是被灵枢击倒,才清醒过来。
陈献赶来,听到屋内巫捣衣要挟俞星臣,于是将计就计。
他故意让宁振假装依旧中招的样子,“挟持”自己,果真险中取胜。
陈献道:“还好大家都有惊无险,只可惜了巫知县。”
杨仪忽地想起屠竹跟小甘说的话,问道:“当时是怎么了,火药又是怎样?”
陈献说:“起初我们也蒙在鼓里,好好地怎么就冒出火药来了呢,俞大人又如何知道?后来脱了险,俞巡检才解释,原来那个蒙面的男贼出来后,跟巫捣衣……咳,就是那个假小姐用倭语说过,要点燃密道的火药,谁知咱们俞巡检偏是个奇才,他连倭语都通,自然窥破了天机……这才死里逃生。”
“倭国语……是啊,”杨仪随口道:“还有什么波斯语,古越语,蛮语……”
“什么?”陈献听的奇怪。
杨仪微凛:“啊,没什么,我胡乱说的。对了,你要去哪儿?”
“我本来想去看看十七哥,他的手到底如何了?”
杨仪沉默。
十九郎看着她泛白的脸色:“还不成吗?不是……已经接好了?”
当然已经接好了。
虽然看似血脉已经通了,但不知为何竟仍是不能动。
杨仪不禁怀疑,如果是哪里出了差错,那就得再度割开皮肉,找到原因……
她一想到那个可能,浑身都麻了。
杨仪不是因为要面对什么,而是,若那么做的话……薛放又得经受一场折磨,再度面对那个未知的局面。
她没法去想这个可能。
陈献拉住她:“杨仪。”
杨仪止步。
十九郎竟是前所未有的肃然:“十七哥可千万不能有什么残疾。你知道的。”
“我知道。”
她竟不能面对陈献盯着自己的眼神,低低说了这三个字便转身:“我先回去了。”
“杨仪!”身后陈献叫道:“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办到,那一定是你。”
杨仪猛地顿住,她想回头,又仍是把心一横。
院中,薛放却在厢房。
屠竹正在熬药,小甘在背方子,薛放则仿佛鸠占鹊巢般、得意地躺在炕上:“那臭小子终于走了,他要还不走,我就要忍不住动手了。”
“十七爷,你别说这话,万一给仪姑娘听见了呢。”屠竹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