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卯时,天已透亮,昨日露重,清晨便有一股湿意扑到人身上,途径御花园时,一股土腥的潮气混着花香混到他衣摆间,穿过御花园后,季妄言在太极殿门口站定。
太极殿恢弘高大,台阶共九阶,门口守着两位小道童。
没错,小道童。
大奉第三代皇帝,顺德帝,崇尚道教,修仙修魔怔了,出行都不用太监和宫女,只用道童,道观一年修了十几座,从京城修建到金陵,几乎要遍布到整个大奉。
去年,顺德帝还刚派了一艘船出海寻仙,带走了五百童男童女,至今也没回来。
隔着太极殿的门,季妄言看见里面香火缭绕。
他在门外请见后,由小道童进入太极殿内通报,不过片刻,小道童便出来,与季妄言行了一个道家礼,道:“太子殿下久等,凌霄道人唤您进去。”
凌霄道人,就是顺德帝的道号。
每次季妄言听见了都发笑——堂堂帝王,生下来便富有四海,竟痴迷这些东西,年年都要花费数十万两银子,用来熬制那些虚无缥缈、返老还童的丹药,何其荒谬。
待到他继位,他会亲手把这些道人给顺德帝送去陪葬的,让他们在阴曹地府继续修仙吧。
他心藏杀机,但迈入太极殿内时,面上却不怒不喜,平静的瞧不出任何神色来。
太极殿内极为宽敞,四周门户紧闭,一进来,便能瞧见一副很大的阴阳鱼画卷,大殿最上方有一方矮案,案上摆着一个香炉,香炉内插着三根烟。
在矮案之后,坐着一个身穿道袍的男子,烟雾缭绕挡住了他的眉眼,待走近了,才能瞧见他的模样。
瞧见他的第一眼,便让人觉得太瘦了。
太瘦了,瘦的像是只有一把骨头,人都要脱相了,皮肉耷拉下来,脸颊上还有老年斑与深深的纹路,一张脸苍白干枯,像是一截朽木。
季妄言进来时,脚步声放的很重,在矮案前道:“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顺德帝没有回应。
季妄言便安静地跪在矮案之前,跪着等——顺德帝不理人是常事,且等着就行。
他等了片刻,顺德帝没睁眼,外面倒是又进来了一个小童,在顺德帝耳畔耳语了几句之后,又退下。
半晌后,门外又进来一个人,季妄言没有回头,他听见那人走到矮案、顺德帝的面前,道:“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季妄言背对着来人,讥诮的勾起了唇角。
是他的好三弟,三皇子季子安。
季子安今年年方十九,比季妄言小一岁,眉目温润,下颌尖俏,有几分女相,瞧着像是谦谦君子,满身文气,不似季妄言一般总是居高临下、睥睨着看人,而是面容含笑,说话轻声细语,使人如沐春风。
他与季妄言站在一起,像是一只鹿站在了狼的旁边一般。
不过,顺德帝也是一样的不搭理季子安。
季子安便也跪下,在季妄言的半步之后。
季妄言为太子,旁的皇子都要遵礼。
两人跪了足足一炷香的时辰,顺德帝才睁开了一双浑浊的眼,盯着他们二人看。
顺德帝临近知天命的年岁,但身体状况却像是耄耋之人,空荡荡的只剩一层皮囊,开口说话时声线嘶哑,道:“你们二人为何而来?”
顺德帝修道时一向不喜欢有人打扰,季妄言便先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为漠北秦家小将秦七夜而来,据说秦家检举贪污,儿子愿为秦家调查此事。”
一旁的三皇子季子安赶忙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也是为此事而来,秦家为我大奉戍守边关百年,儿臣自当为秦家做些什么。”
季妄言冷笑。
丽贵妃的手也挺快的,他不过比三皇子先了一步罢了。
看来,丽贵妃也想让三皇子拉拢到那位秦家小将。
而顺德帝掀起眼皮,目光淡漠的在季妄言的身上划过,落到季子安的身上时多了几分暖意,顺德帝道:“此事便交由太子殿下来做吧。”
顺德帝这般一说,季妄言的心反而沉了几分。
每每他与三皇子争什么好东西的时候,顺德帝都会给三皇子,而此次,顺德帝这般顺利的给了季妄言,季妄言并未高兴失态,反而顿生警惕。
一旁的季子安倒是失落,还有些急躁:“为、为何不能让儿臣来办?儿臣不弱于皇兄的!”
他此言一处,季妄言立刻道:“儿臣也这般想,三弟一贯聪慧,不若此案便由儿臣与三弟一起来主审开办,左右都是为了我大奉朝臣,不分是谁主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