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记闻录(90)
宁韫城暂时压抑住了自己方才的恐慌感,道:“好。”
二人又坐了下来,宁韫良早早备下了瓜果点心,二人靠在一处,边吃边聊,月夜静谧,二人不知怎的,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乎就是耳语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梆子的声音,二人玩闹多时,被这外来的声音猛一打断,都有些恍若隔世之感,不多时,便听到乌淤沈在外面说道:“殿下,该回了。”
宁韫良有些失落,恨不得抱着宁韫城不让他走,然而此处是在青鸾殿,他若非要留人,五皇子府那边怕是要闹起来,正不悦间,忽闻什么细小的破裂之声,猛一回头,却见水上起了雾气,昙花花苞变得有些模糊,似真似幻瞧不真切,他定睛去看,忽而高兴地喊道:“五哥,花开了!”
二人一同望去,昙花像是在留人一般,六枝花苞在雾气侵扰的一瞬间,各自层层绽开,在朦胧的月夜下,绽出一朵又一朵清丽的花苞……
宁韫良满眼兴奋,又喊来一遍:“五哥,花开了。”
宁韫城瞧着他双目有神,喜上眉梢,乐的便如孩子一般,竟然跟着笑了起来。
宁韫城甚少笑,更少真心要笑,如今骤然愉悦,开怀一笑,便如弯月冲破乌云,清冽明亮,独成美景。
宁韫良看了他一眼,笑道:“五哥,你笑起来时当真好看。”
宁韫城在宁韫良看他的这一眼中看到了他眼中亮亮的光,闪烁着的像是星星,他凑过去,想要亲吻他。
宁韫良却后退了一步,他看了宁韫城一眼,宁韫城的眼神平淡,与以往瞧他的时候一摸一样,没有半点变化,这不是一个人动情的模样,况且现在宁韫城还不知道他的身世,若他再刻意勾引,岂非是拉着他背德□□?他脸皱在一块,像是困扰极了。
他道:“五哥,今日便这样吧,来日我请你喝酒。”
秋日空气清爽,秋风不燥,微微带着的凉意恰能解了薄酒醉意。头顶是玲珑玉盘,银白清辉撒满大地,落在青石板上就如水波荡漾。两侧是间间民宿,院里灯火通明,常有阵阵笑声从小院内传来。商户关了门,门口也留下两盏灯笼为行人指路。宁韫城和乌淤沈今日没骑马,一路走回去的。
路过街口,还有晚归的一家三口,父亲将小女儿举过头顶放在肩头。双手拉着女儿的双手,女儿手里还握着一个面儿,三人有说有笑的走着。
女儿突然晃着腿,道:“娘亲娘亲——”
那女子笑道:“小皮猴儿,怎么了?”
“要亲亲,要亲亲娘亲。”
三人停了下来那父亲弯下腰,让女儿凑过去吧唧在那女子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走吧,这样夜了,该睡了。”
“不要不要,要娘亲也亲亲——”
那女子只得道:“好好。”
说罢,也垫着脚,凑上去亲了小女儿一口。
那父亲见到,笑着说:“囡囡,你跟娘亲说,爹爹也要亲亲。”
小女儿笑起来,开心的晃着脑袋:“娘亲,爹爹也要亲亲。”
那女子嗔怪道:“怎的如今年纪这样大了,还跟女儿一起胡闹。”
那父亲道:“囡囡,娘亲害羞了,你跟娘亲说,回家要补上亲亲。”
“好啊好啊——”
小女儿的笑声清脆悦耳,三人照旧往前走,又听那女子说:“明儿上街扯些布,囡囡要换新衣了,我昨日见那杏色的就极好。”
“不如用浅黄,多扯一点,也给你做一身新衣裳。”
“这也是浪费了,今年春日新作的衣裳都有。”
“那便顺带买些胭脂水粉吧,权当补给娘子做节礼了,七宝阁的可好?”
“不是节前刚从了一包芙蓉酥,不必总添这些东西,妆奁盒子都满了。”
“那明年再给娘子换个大一倍的,上面按一面大铜镜,再做个鸳鸯纹手持的圆镜,让娘子放在手边。娘子平日辛苦,多为娘子添置东西,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谁人脸上都有笑意,宁韫城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今日他也该有自己的节礼的,小六为何突然不愿了。
他注视着这一家三口的背影,心道,可是我从来没留心给小六添置东西,才让小六不满了?
宁韫城有点疯,夜里睡觉的时候,他躺了下来,伸手摸了摸旁边那个空空的枕头,突然笑了笑。那日夜里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漫天飞雪,人迹罕至,宁韫城独自在冰天雪地里漫无边际的走着,那雪一望无际,看不见头尾,也没有出路,前面是雾蒙蒙地路,后面只有他自己的脚印一双。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一直这样走,他也不知道他将要去哪里,他只是一直一直往前走,衣裳打湿了,靴子磨破了,他起初还觉得冷,后来手脚也冻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