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无琮说完，看了一眼沉默不语地花流，开口道：“阿良，外面人都说他背叛了花家，你也觉得他心里没有你，可我不信，你没经历过他当年疯疯癫癫的样子，我也不懂为何短短三年，他就能重新去接纳另一个人，可我总觉得此事不像他。”

花流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直直看向朱无琮，眼神里带着几分嘲弄，他道：“殿下为何会知道这个局，殿下能知道，皇上不会知道吗？”

朱无琮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我当时就是知道了，母后死后，先帝在世的半年中，常召我娘作陪，大约是个寄托吧，当时花家已平，无人敢对先帝说三道四，这些话，当年都是从我娘那听来的。只一点，这些话她敢说给我听，绝不敢说给皇兄听。”

花流又道：“那殿下为何不肯告诉皇上真相？”

朱无琮被问了个正着，他仰起头来，带着歉意和一丝不悔地决然迎接着花流的审判。

“阿良，平心而论，当时皇兄几近疯魔，他身处太子之位，若他疯了，南国必定大乱，当时那种情况下，我私心里也希望此事能尽快有个结果。”

花流嘲讽地笑道：“殿下觉得皇上蠢吗？”

朱无琮摇摇头道：“皇兄的城府，远在一般人之上。”

“此事并非绝对，就算那句尸首再像我，没亲眼见到我的脸，他怎么会这么笃定。殿下若有挂心之人，一朝有人塞给你一个看不清脸的尸体，你一定会信吗？阿兄，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也想我死呢？当时的情景之下，他在花家被平之日出现在了枯园以外的地方，这件事情无论原因是什么，他都解释不清了，所以他或许也是希望我死的。因为我活着，一定会恨他。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痴爱花流，今日兄长的话给了我提醒，用一个与宁韫良有几分相似的人去弥补他当年在这件事情上对宁韫良的亏欠，是多好的法子啊。”

花流最后道：“你们总说是为了天下，宁家屠花家是为了天下，先皇辱我与我娘生前身后名也是为了天下，天下让我们死我们就要死，不死也要死，天下让我们活我们就要活，哪怕死了也要从地狱里爬上来。这天下跟我们有仇吗？寿王殿下，你们宁家可以需要做戏的时候就拉花家人亲亲我我恩恩爱爱，不需要的时候随便冠上个□□的名头，先辱后杀，今日见情形不对，又拿好处堆给我，让我为了富贵荣华转身去取悦践踏花家尊严的上位者。阿兄，你脸皮确实厚，若当初我母后知道她费劲心力不惜得罪老太师就救了这么个人，不知道要作何感想了。”

朱无琮被怼的哑口无言，他从未真心想过这个问题，这些年来活在这深宫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习惯了这种生活，没有想过这中间的是非对错。花流如今若是肯软下身段跟宁韫城和好，必定有数之不尽的好处，朱无琮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以为有这些好处，足够诱的花流动心了。

朱无琮出了宫，看着自己那华贵的仪仗，他有些不记得自己五年前第一次回京是什么模样了，那个时候，他孑然一身，戴着总也不敢摘下来的斗笠，却也敢为了多年未见的养母重回京都，最后也不敢等天亮，只敢在黎明匆匆远去，就像是做贼一样。

可他就敢说那时候不比现在快活吗？

他曾经能这样利落潇洒，无忧无虑，如今是怎么变得处处算计了呢？

跟着他的侍卫迎了上来，如今已是黄昏，日头不毒，侍卫还是撑了伞，朱无琮身子一直不算很好，经不得日头暴晒。

朱无琮接过那把伞，对着侍卫说：“你们先回去吧，本王自己走走。”

侍卫跟了他几年，知道进退分寸在哪里，没有反驳，只是问了一句：“需要派两个人远远跟着殿下吗？”

朱无琮摇摇头，道：“不必了。”

夕阳将人的影子拉的无限长，朱无琮脚踩着青石板路，青石板上日头照过的余温透过他柔软的鞋底灼烧着他的脚掌，朱无琮微微拉起了自己长袍下摆，少年时他爱读书，常为了买些奇书孤本一掷千金，最后穷的没饭吃，当了锦袍和棉鞋，冬日里只有一条单裤御寒，畏畏缩缩裹着被子看新买的孤本书籍，读高兴了兴奋地拍大腿，连被子都忘了披。

他曾经也从不在乎富贵荣华，后来就算是当上亲王，亦觉得自己是金玉的主人，可是如今，或许已经不是了，至少，曾被他看不上眼的华贵之物，如今已经和他同为一体了。

朱无琮慢慢悠悠走了一路，京都这一路都很安全，穿过小巷，寿王府就在前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