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树种好，地也翻了一遍。本就偏僻的宅院如今撤下了守卫，就更显得清冷。

树苗长得很快，春去秋来不过两个年头，花苞便开了满树，火一样红艳艳的，张扬又热烈，落的时候也是整朵整朵的落，从枝头直直坠入泥土里，艳丽又凄凉。

从前凌恒并不常来这里，木叶下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是份寄托，他更多时候是留在碧游阁，可自从戚池进了龙门塔，他无事时便常在这里驻足。

看着龙门塔一层一层地亮起，看着山茶开了又落，时间越久，心里便越发不是滋味。

——那丫头曾在自己耳边念叨过，拂云楼的山茶是季清特意为她种的，还曾去轩辕台向妖尊学了荣枯之术，让拂云楼的山茶开了两百年不败。

他没有把花树种了满院，也没有让这些花常开不败，这么一比，自己反而落了下乘。

他唤来侍女：“经陶。”

经陶应声而来：“尊上有何吩咐？”

凌恒道：“本座记得，你与衡俨都是妖族。”

经陶：“……是，属下与兄长都是夫诸一族。”

夫诸一族是可兆水的灵兽，虽然难得，却不是凌恒需要的，他略有些失望：“去请两个花妖过来，这些山茶花落了，看着不太吉利。”

经陶只好去请人。

能吉利才怪了，山茶这种花本身就不祥，别的花都是在枝头悄然枯萎，一瓣一瓣地凋零，唯独山茶花，开花的时候虽然好看，但一落就是整朵，永远在最艳的时候凋落，叫枝头不见一点颓色。

要不怎么叫断头花呢。

好好的一院海棠里非要种这么一棵花树，经陶想，尊上这些年，真的越发难以捉摸了。

到了第三个年头，戚池总算爬上了第二层塔，山茶花也不再落了。

她扒着窗子往外看，外面青天白云，还有嫣红的海棠，唯独看不见人。

她叹气：【我从未如此想念过师尊。】

小草：【你这叫单相思。】

戚池：【你最近一定没有看辞海。我们明明是双向奔赴，就算是单相思，也一定是师尊在单相思。】

小草：【不要太自信，你怎么就能确定衍君也在想你。】

两个绝望的小文盲互相嘲讽，谁都觉得自己没错。

争论了半天，小草累了，决定直接放大招，以此来摧毁戚池的盲目乐观：【衍君来过了。】

它又说：【但是又走了呢。】

果然每句话的结尾加上个呢字就会格外的阴阳怪气。跟着戚池厮混久了，小草这个人工智能越来越会挤兑人了。

戚池沉默许久，问：【不来救我，那他来是干什么的，串门的吗。】

小草：【当年妖尊得到的凌霄花种已经养出来了，所以他来请魔尊一起去轩辕台赏花。】

戚池：【……】

没有天理了，她在塔里水深火热九死一生，而她师尊居然跟着凌恒罪魁祸首去赏花。

而且凌霄花有什么好看的，有她的山茶花漂亮吗？还是说看了两百年的山茶已然看腻了，所以别的花更吸引人。

这一场嘴仗，小草大获全胜，戚池蔫了吧唧的，感觉自己的人生和这座塔一样，让人眼前发黑。

但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戚池颓废了几秒钟，然后一跃而起：【还是赶紧出去吧，抓紧时间刷一下凌恒的好感度，免得以后被赶出白玉京，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

小草：【你又没有修魔，为什么会被赶出白玉京，只要你不犯错，衍君肯定会护着你的。】

戚池像是被陆行持附了身，故弄玄虚地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其实也没什么天机，狡兔三窟，多个朋友多条路，免得凌恒好感度过低，哪天一个不顺意，真把自己弄死。

如果不能和整个十洲三岛一起同归于尽，那自己这条小命绝对不能轻易交代。

大腿谁都想抱，尤其是凌恒这种位高权重的，长得好修为高，大多时候还没什么魔尊的架子，相处久了，总能骗得不知轻重的小姑娘芳心暗许。

经陶原以为自己贴身侍奉了百余年，已经是尊上最亲近的人之一，可自从他从轩辕台回来，她就越发看不透尊上所思所想了。

尤其山茶花常开不败后，尊上的眼中便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往年的节日，清微天必大摆筵席，可近年的酒席他也不去了，只看着龙门塔出神。

算来现在已经是第三十七个年头，龙门塔的顶层已经亮了起来，或许用不了几个月，塔里的人就能出来了。

到那个时候，尊上或许就更想不起旁人了。

又到一年中秋，月明星稀，木叶下连灯也未点。凌恒独坐于屋内，望着龙门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