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上眼,泪珠簌簌流下:“这是……丧钟敲响的声音啊!”
小孩子愣住了。
保母见状,赶忙近前来将他抱起,屈膝朝冯明达行个礼,带着他走了。
小孩子尤且觉得不解,皱着小眉头:“祖父怎么哭了呢?”
保母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只能闷头向前,又走几步,面前忽的落下来一片阴影。
她愕然抬头,便见前方小径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子,丹凤眼,高鼻梁,唇红如血,妖异美艳如志怪小说里的妖物。
保母为之所惊,真以为是撞见了异常之物,惊慌之下跌跌撞撞后退几步,脚下不稳,眼见着就要将怀中孩子摔到地上。
也就在这时候,那年轻男子伸手,提着那男孩的衣领,将他拎住了。
保母又惊又怕,正待说句什么,忽然听身后脚步声传来,回头去看,嘴唇嗫嚅着叫了声:“老爷。”
冯明达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恍惚间回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
彼时曹阳之于他,不过是一个出身微贱、依仗口舌得势的小人物罢了,他只是有些惊异于这个年轻人的钻营与机变,而因此微微有些心生不安。
那时候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个年轻人,将他和冯家送上末路。
冯明达叹息一声,对一旁保母道:“这是我的客人。你退下吧。”
保母毕恭毕敬的应了声,又小心近前去接孩子,不曾想那小郎君初生牛犊不怕虎,眼睛亮亮的看着刚才拎住自己的人,大叫道:“我不走!”
保母又叫了几次,他都不肯理会,她又不能当着主家和客人的面强行把他拖走,一时为难起来。
冯明达见状,便摆摆手打发她退下:“他不愿意走,就留下吧,我在这儿看着便是了。”
保母有些踌躇的行个礼,退了下去。
冯明达用待客的礼节对待曹阳:“去书房说话吧。”
又吩咐身形隐于暗处的管事:“奉茶。”
曹阳闲适一笑:“叨扰了。”
冯明达走在前,曹阳走在后,年幼的小郎君亦步亦趋的跟着曹阳。
曹阳听见动静,就低头看了他一眼,那稚童也仰起脸,满面天真的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咧开嘴傻乎乎的笑。
冯明达察觉到这一幕,心有所感,轻轻说:“这孩子同你有缘呢。”
曹阳弯腰将他抱起,神色自若道:“就是不知道是良缘,还是孽缘了。”
冯明达长叹一声。
天子素来行事刚健果决,曹阳亦非拖沓之人,入得书房之后,便将那稚童放下,自袖中取出一封文书,推到冯明达面前去:“有劳令君了。”
冯明达展开看了一眼,大笑出声:“啊!我竟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了这么多党羽!哈哈哈哈!”
曹阳神色自若的等他笑完:“那令君现在有了呢。”
冯明达脸上笑意敛去,冷冷嗤道:“事到如今,我已是必死之人,何必再上赶着为他驱使,攀咬朝臣?又不是自甘下贱!”
“此处只你我二人,并一个稚子,令君何必如此?”
曹阳对此只是一笑:“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来谈谈条件吧。”
冯明达尤且冷笑:“反正我是死定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曹阳便幽幽的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令君为冯老夫人操持完丧仪之后便可自尽了,如此为之,一可以死得轻松自在,不必受刀斧加身之苦,二不必辱于刀笔吏之手,死前遭小人折磨,令君何以不曾如此为之?”
冯明达脸色顿变,嘴唇动了几动,到底不曾言语。
曹阳淡淡接了下去:“因为死很简单,但你无法不顾及活着的人。”
冯明达痛苦的闭上了眼。
曹阳语气仍旧淡漠:“你有妻子,有儿女,有兄弟,有孙辈,有母家姻亲,有座师同门,你一死固然简单,一了百了,但活着的人呢?你所逃避掉的痛苦,只怕都要加诸到他们身上了。”
冯明达自嘲的笑了笑,背靠在官帽椅上,仪态端持,仿佛又是从前风雅端方的一省宰相了。
“说说陛下的条件吧。”他说。
曹阳慢腾腾的“唔”了一声:“跟令君自己设想的差不多,夷冯家三族,唯有四房得以幸免;文襄公子孙不肖,谋逆造反,灵位移出太祖皇帝宗庙;兴庆宫太后业已出家,方外之人,不必为难;倒是令君作为首恶,只怕要挨上三千六百刀了……”
说到此处,他笑了一笑:“不过陛下又说,人岂能未卜先知,料定后世?实在不必因此苛责文襄公。而自他即位以来,令君办事还算得力,再兼之这一回还要再为他最后办一次差,凌迟处死便免了,斩首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