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四夫人心里有点感伤,但是不多。
冯老夫人对待庶子并不十分宽和,对她这个庶子媳妇就更加淡漠了——当然,从前冯老夫人的确有这个本钱,势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自然,如此为之之下,就别指望冯四夫人对冯老夫人有多敬重,以及在她辞世之后伤心断肠了。
那点些微的感伤,也只是出于天长日久见着的人骤然离世而生出的唏嘘,乃至于人世无常的感慨罢了。
而冯大夫人,而是完全陷入到绝望之中,甚至于已经流不出眼泪来了。
皇太后落发出家,冯老夫人横死身亡,事情就此宣告结束了吗?
没有!
虽然天子没有做声,宗室没有做声,宰相们也没有做声,可是冯大夫人清楚的知道,此刻,他们心中必然浮现着同一个疑惑——
冯家若非做贼心虚,何必做到这等地步?!
皇太后被迫出家,生身母亲死了也不敢追究,甚至主动请辞承恩公爵位——冯家究竟是犯下了怎样的滔天大罪,才会愿意以此遮掩?!
现下不曾发难,是因为他们暂时没有找到证据,可今日之后,冯家的筹谋已经露了头,刨根问底,大白于天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还有冯老夫人的死……
这岂止是一人之丧,而是整个冯家的丧钟啊!
冯家辈分最高的人辞世,上至冯明达这个尚书右仆射、当朝宰相,下至冯家所有在外为官的子弟后嗣,全部辞官丁忧,回京守孝,这一回,怕就再没有离开的日子了。
冯大夫人头一次忘了仪态,甚至没有在意同在马车之中的冯四夫人,以一种近乎失礼的姿势,无力的靠在隐囊上。
她唯一的女儿珠娘,她的几个儿子,她牙牙学语的幼孙和刚出生的小孙女,乃至于她的母家……
天威所在,雷霆降下,又有几人得以保全?
冯大夫人惨然而笑,面白如纸。
如此默默一路,终于回到冯府。
冯家仆从们神色惶惶的将冯老夫人的尸身抬进了正院,有心想询问主母一干丧仪如此操持,却在触及到冯明达与冯大夫人神色时将将止住,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夫妻二人相对而坐,缄默良久,终于还是冯明达起身到书案前,笔走龙蛇,写了一封休书,递到了冯大夫人面前:“事尚未发,你带着珠娘,回娘家去吧。”
冯大夫人看着休书上熟悉的字迹,终于落下了一滴泪。
她小声哭了起来。
只是很快,她又变成了端庄持重的冯家主母,用帕子将脸上泪痕拭去,三两下将那封休书撕碎。
“若天子想要问罪,又岂是一封休书所能逃掉的?如此心怀侥幸,偷生避难,祸虽未至,已经先叫人轻看。”
冯大夫人说:“既然天子尚未发难,却也不必急于自乱阵脚,先为母亲治丧吧,力有所及之下,叫她老人家走得体面一些。”
冯明达扶住妻子的肩膀,良久之后,才说了句:“多谢你。”
冯大夫人抱住他,哽咽道:“我为陈家女十七载,冯家妇三十二年,在家得父母宠爱,出嫁后舅姑待我甚厚,夫妻三十余年无异生之子,此生已足,死无恨矣!”
冯明达心有所触,一时泪如雨下。
夫妻二人相对伤怀许久,又打起精神来为冯老夫人料理后事,经过今日之事后,来客稀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为人子女,总该将该尽的心尽了。
冯大夫人往内室去换了服丧所用的衣衫,有条不紊的吩咐底下的人筹备丧仪之事,冯明达改换衣着之后,亲自去了四房的院子里。
冯四爷跟冯四夫人正在为今日之事惊疑不定,忽听下人来禀,道是大老爷来访,神色不禁齐齐为之一变,迟疑着将人请了进来。
冯明达开门见山道:“四弟,若你还当自己是冯家人,那就听大哥一句话,我们分家吧。”
冯四爷刚听完前半段,便下意识想要皱眉——他以为冯明达老调重弹,又要用同为冯家人的论调来对他进行道德绑架。
故而等听完最后一句,冯四爷着实受惊不小。
冯明达无暇看顾他内心所想,神色哀凉:“我一时心生贪念,为祸甚矣,毁家灭族,近在眼前。你并不曾参与其中,早早与我们划清了界限,女儿又是当今后妃,若冯家可以存留下一息血脉,必然便是出自你的后嗣了。”
冯四爷脸色变了几变,甚至顾不上兄弟二人早已阋墙:“大哥,何以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