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定定的看了他几瞬,也不知信了没有,再扭头去看面前这群满脸恭顺、低眉顺眼,却又畏惧他如蛇蝎的儿子们,忽然间觉得索然无味。
怎么就这么胆怯畏缩,毫无天家男儿的胆气?
在他们眼里,难道他这个父亲就是个毫无人性的暴君,连亲生儿子都能毫不犹豫的杀掉吗?
燕王是被楚王所杀,楚王是因逼宫造反被杀,吴王与信王是因忤逆君父被杀,哪一个是他无缘无故,骤然间暴起杀人?
此番他亲自出手削弱诸王势力,他知道诸王心有不平,可归根结底,他这么做,是为了定安,也是为了他们。
既然注定无法承继大统,再将权力紧紧抓在手里,那这权力就不再是救命良药,而是催命符了!
现在他如此为之,既是替定安铺平道路,也是替他们扫除祸患,怎么这群孩子里边,就没人能明白呢?
再去看面前桌案上的膳食,天子更觉得食之无味,了无意趣的摆了摆手,打发他们道:“罢了,都退下吧。”
诸王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天子的神色,犹豫着是该从令起身,还是该离席请罪。
还有人偷眼去看天子的小棉袄成宁公主。
要说善解人意,体察上心,谁能比得过她?
可是叫他们失望了。
即便是成宁公主,此刻也是神色茫然,微露疑惑。
——是真的茫然疑惑吗?
其实也不是。
但人太聪明,太能体察上意,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作为一个孙女,天子向来疼爱的贴心小棉袄,成宁公主可以在涉及天子家事的时候机敏,却不能在牵涉到国政的时候仍旧拥有如出一辙的敏锐。
这很危险。
她必须不明白。
这场宫宴起始于天子一时的心血来潮,也终结于天子的心灰意冷。
成宁公主同诸王一道向天子行礼,继而毕恭毕敬的退出了大殿,迈过门槛,将将转身的时候,她不露痕迹的将视线探到大殿之上,匆匆一瞥。
天子仍旧做在那冰冷又华丽的宝座之上,保持着他们离开时候一模一样的姿势,大抵是因为那宝座太过宽大高耸的缘故,竟然显得他有些孤单和冷清。
可是成宁公主心头却无法生出同情,亦或者怜悯这类情绪来。
因为这种情绪,从来都是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施与和恩赐,她有什么资格去同情随时可以以合法亦或者不合法的手段,轻而易举剥夺掉她性命和尊严的天子呢!
天生的敏锐与后天的历练,让她隐约能够察觉到天子的失落与他那落寞的根源,但是局势发展到这种程度,难道全都只能怪罪于诸王吗?
他们不敢猜,也猜不透天子的心思,而面对走错一步必死的困局,他们只能畏缩,只能胆怯,易地而处,只怕天子自己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成宁公主当然是无法将这一切剖析给天子听的。
天子能否听得进去暂且不说,即便他真的明白这道理,他难道便会改吗?
不会!
权力永远都是天子心中至高无上的禁脔,为了它,天子可以杀掉任何人,就像是即便倒带重来,天子也仍然会杀掉信王和吴王一样!
所以说,她有什么好同情天子的呢。
求仁得仁罢了。
……
春末的雨水尤且带着几分凉意,天子披着宽大的外袍,独自在幽静绵长的廊道里前行,春风吹动了他的衣袍,也拂过了他的面容。
他一路走到了景春殿。
年轻的后妃见到天子,那张花一样的面孔瞬间绽放出娇美的笑靥,继而殷切又温柔的迎了上来。
皇帝虽老,富贵却不老。
天子的手掌不带任何感情的拂过那张年轻鲜活的面庞,心里却没有任何的悸动。
他想,这个春天,还真是有点冷啊。
……
出身北关的朝臣开始跻身京师,这也意味着镇国公主的储君之路打下了夯实的地基。
如今这旬月之间或许还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再过上几个月,倘若镇国公主回京,就绝对不会发生如同孝懿太子一般遇袭身亡的故事了!
因为在天子的帮助下,镇国公主已经将触手伸到了帝都!
诸王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
眼看着侄女的位置越坐越稳,他们怎么可能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
刘彻的步子迈得很稳,立足北关,发展民生,增长人口,富足百姓,面对戎狄的几次来袭,都坚持保持守态,与此同时,却又没有停下练兵和储蓄粮草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