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吟几瞬,忽的面色一变:“窦罪人现下何在?!”
朱元璋道:“已经被廷尉收押,皇嫂可是想到了什么?”
窦太后微松口气:“我只是忧虑,怕窦罪人一旦过身,阿娘觉得在世间了无牵挂……”
说到此处,她神色中显露出几分哀求来:“康弟,我有一事相求。”
朱元璋心头一个咯噔:不会是想保窦敬吧?
不成,他的皮咱早就预定了,没有撤单的道理!
却听窦太后道:“我自知窦罪人罪孽深可爱班重,无从宽恕,但我母亲却与窦家所作所为无关,自从我入宫之后,她便在府上吃斋念佛,那些个不法之事,与她半分牵扯都没有的。”
朱元璋暗松口气,不禁对自己方才所想有些歉疚。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你要是主动问他要东西,他不一定会给,说不定还会觉得你贪得无厌。
但你要是主动为他考虑,深明大义,他反倒非得给你点什么。
“窦敬不法,与梁夫人何干?只是一旦窦敬授首,窦氏一族伏诛,梁夫人的境遇只怕也会有些尴尬。”
朱元璋沉吟片刻,拍板道:“梁夫人深明大义,素有贤名,既有克定之功,又是皇嫂之母,朕便与她一个平原君的封号,皇嫂以为如何?”
窦太后感激不已:“康弟,我实在是——”
朱元璋失笑:“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
……
梁夫人是在午后入宫的,彼时朱元璋正在同潘晦、耿戎两位反正功臣叙话,便不曾急于召见,而是令内侍带着窦夫人往长秋宫去探望窦太后与窦太贵人。
将此事都安排好,他才转过头去,看被自己晾了许久的潘、耿二人:“两位爱卿以为窦敬之事,该当如何处置?”
昔日三位反正功臣,便以窦敬最为显赫,现在这只领头羊被杀了,血淋淋的挂在前边,另外两个人能怎么想?!
窦敬及其诸子被擒拿,可以说是梁夫人的功劳,但是大将军府之外,听命窦敬数年的嫡系部队居然不曾掀起大的异动,没有酿成大型流血事件,这显然是天子的手腕!
潘晦赶紧表明立场:“窦贼昔年虽有功于社稷,然而社稷又岂曾负他?彼辈一朝得势,便戕害忠贤,逼迫天子,图谋不轨,大逆不道,当杀之以谢天下!”
他话音刚落,耿戎便紧跟着道:“臣附议!”
朱元璋并不言语,目光依次在二人脸上扫过,直看得二人心里发毛,才慢慢道:“尚书令言之有理。既如此——”
他下了决断:“抄家的事情,就交由二位卿家一并去做吧。”
抄家?
天子怎么会把这个肥差交给我们?
潘晦微觉诧异,言辞之间却是愈发小心:“陛下恕罪,非是臣不情不愿,而是此案由廷尉审理,臣二人前去抄家,是否有越职之嫌?”
朱元璋轻笑道:“以朕之见,天下再没有比你们二位更适合去抄检窦家的人了。”
潘晦与耿戎心头齐齐为之一突。
天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杀猴儆鸡,让他们警醒些,以窦敬为鉴?
还是想看一下他们抄家时对待窦家人的态度,以此判断他们的秉性?
亦或者另有什么别的深意?
正不得其解之际,却听天子叹息一声,幽幽的道:“想朕即位之初,窦贼何等张狂,索要官位在前,强取巨额钱款在后,想他窦大将军富贵荣华半生,怎么还不得有个几十亿钱的家产?何以竟贪婪至此,强夺朕一亿钱去!”
潘晦:“……”
耿戎:“……”
啊这。
悟到了悟到了。
……
潘晦也好,耿戎也好,这辈子就没当过这么清廉的差使。
主要是抄家这种肥肉型的工作,就是上司为了叫心腹上下其手,才特意安排过去的,可这回——
嗐,不说也罢。
潘晦带了一众心腹前去点账,耿戎也是三令五申,当场拔刀斩下了木桌一角:“该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若是敢伸手拿,且看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潘晦为尚书令数年,认真到这种程度的查账,还是第一次。
每一笔款子,每一份账簿,都争取标记清楚、书就明白,唯恐被天子抓到小辫子,疑心他贪污了多少多少巨款。
耿戎也是如此。
二人孜孜矻矻、焚膏继晷,带着数名心腹、百十账房,耗费了大半个月,才算将窦家数十年来积攒起的财物清点清楚,共计钱九亿八千万,金银若干,珠玉宝器数以万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