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裕惴惴不安的去了,就见里正和气的坐在椅子上抽旱烟,见到他就笑:“小金来了?”
这会儿也不叫举人老爷了。
金裕脸皮一抽,又不敢作色,头往下一低,客气的叫了声:“张老。”
张里正就说:“小金,可不是我难为你啊,只是你如今没了举人功名,名籍又在西堡村,按制每家抽一个男丁服役,你们家也只有你一个,你说该怎么办啊?”
金裕不由得将拳头在衣袖中捏紧了。
服役……
从前这种琐事,都是姜家帮他打理的,要么出钱赎买,要么姜家父子代劳,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哪里做得了粗活?
真要是去了,备不住性命也得丢在那儿!
金裕低着头,没说话。
里正也没指望他说话,自顾自道:“那我就把你报上去了啊,回去让你娘帮着准备点干粮,过几天就出发吧。”
金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里正家。
只知道恢复意识之后,听见有人在议论:“听说姜家兄妹三个,都跟石公走了?”
“是啊,真是好福气!”
“那可是石公啊!”
姜家兄妹三个,都被石公收为弟子了?
连那个蠢笨无用的姜宁,都成了石公的弟子?
凭什么?!
妒火毫不留情的灼烧着金裕的五脏六腑,他被刺痛了。
周围人发现了他,嘲弄与讥讽的目光瞬间将金裕包围,他几乎是狂奔着回到家中,狼狈的关上了门。
邹氏被儿子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里正都说什么了?”
金裕这才想起自己要去服役的噩耗,一时之间,只觉天地之大,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娘,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金裕死死的咬住嘴唇,力气之大,甚至咬出了血。
他恶狠狠的说:“没有了功名,我们母子俩就是路边的野狗,任谁都能来踢一脚,我们不能就这么认输!”
邹氏耗费多年心血,才将儿子栽培出来,如今儿子前程一朝被毁,她更是不甘,闻言先是意动,继而黯然:“那可是石公啊。”
金裕发狠道:“这天下也不是石公说了算的!”
他一把抓住邹氏的手臂,语气咬得很死,像是在给邹氏鼓劲,更像是在给他自己鼓劲:“我在书院的时候,听说司徒耿彰,向来与石筠不睦……”
……
长安城。
“裴少监,再往前走三百步,就是西市了。”
引路的小吏满面殷勤,分外恭谨,不仅是因为这差事乃是上官分派下来的,更因为这位裴郎君出身名门,年纪轻轻便因政绩斐然而被调任廷尉少监。
而这位裴少监生得一副好相貌,矫矫不群,恺悌君子,即便是对待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小吏,也都是温声细语,端方有礼。
他很乐意做这种差事。
裴仁昉谢了他,递过去一枚银角子:“我想自己逛一逛,不必跟随了。”
小吏有些迟疑:“这里边鱼龙混杂……”
裴仁昉道:“天子脚下,即便鱼龙混杂,又能混杂到哪里去呢?”
继而向他点头致意,自己孤身一人往西市去了。
这是裴仁昉的习惯。
每到一处新的地方,必定先要往街头集市去走动一二,听取民声。
不辨菽麦,不能治田,不闻百姓疾苦,又怎么能堂而皇之的盘踞在庙堂之上?
裴仁昉正想往西市去,就听一个老者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到耳朵里:“老夫见你印堂发黑,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只需花费二十个大钱,买下我这枚转运符,必定能够逢凶化吉,免除灾厄——”
“老东西,滚!”然后就是噼里啪啦东西落地的声音。
老者的声音马上降了下去:“不买就不买,怎么还骂人呢。哎,别砸我的招牌呀——”
裴仁昉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弓着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神算子”布旗,旁边签筒也被打翻,签子撒了一地。
他暗叹口气,近前去帮老者将散落一地的签子捡了起来。
老者赶忙道谢:“哎哟,谢谢谢谢,帮大忙了!要不说天底下还是好人多呢,我这几天腰疼,实在弯不下去。我免费帮你算一卦,好不好?”
裴仁昉不接茬,反问他:“您多大年纪了,出门在外,身边也没个人跟着?”
老者嘿嘿笑了两声,比划了一个手势:“老夫今年八十有九了!”
然后不等裴仁昉反应过来,就叫住了过路的一对母子:“这位娘子、这位小郎,还请留步!”
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道:“老夫见你母子二人印堂发黑,霉运罩顶,三日之内必有皮肉之苦、牢狱之灾!只需花费二十个大钱,买下我这枚转运符,必定能够逢凶化吉,免除灾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