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丽娘道:“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卖两碗豆腐脑!石先生,您说是不是?”
石先生默然良久,连大夫离开了都没有察觉,回神之后,方才向她道:“有些偏颇,但却也不失道理。”
姜丽娘只听得“偏颇”二字,便不由得暗暗皱眉,但到底不曾再说什么了。
石先生见多了天下人物,如何看不出她并不心服,当下笑道:“在你眼里,圣人之道,难道都是空泛无用的东西吗?”
姜丽娘道:“我只相信能叫我吃饱饭的圣人。”
石先生脸上笑意愈深,却不直接驳斥,而是问她:“小娘子,你家资财约有几何?”
姜丽娘道:“不足两金。”
石先生道:“若我与你万金,你待如何处置?”
他又多说了一句:“说实话,没关系的。”
姜丽娘顿了顿,说:“要为爹娘置办田产,为哥哥聘请良师,使得姐姐无需再受劳役之苦,如此之后,去帮助所有我能帮助的人。”
石先生道:“譬如那些孤苦无依,贫困多病之人。”
姜丽娘道:“正是如此。”
石先生正色道:“你能保得这万金,不为人所觊觎吗?”
姜丽娘愕然,继而摇头。
小儿持金过闹市,想也知道结果如何,先前那个豆腐的配方,已经给足了她教训。
石先生又问她:“那么,你能帮尽天下穷苦无依之人吗?”
姜丽娘被他问住,嘴唇动了几动,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摇头:“帮不尽,只能尽我所能而已。”
“所以,你也只是能帮到自己能看见的人罢了。”
石先生于是收敛了笑意,严肃道:“小娘子,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朝局上有句话叫人死政消,你所做的事情难道不是这样吗?一个胥吏,便足以叫你寸步难行!常有人说天子烛照万里,然而天子的眼睛能够看多远?天子的耳朵能够听到什么地方?能够照耀四方的,也唯有太阳罢了。”
他语重心长道:“能够帮助更多人,乃至于天下人的,从来都不是个人的伟力,而是稳定文明的秩序和纲纪——这就是圣人之道!”
姜丽娘浑身一震,被那双好像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着,瞬间毛骨悚然。
她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她见过后世的文明,领略过现代的强大,一直以来,即便为生活所苦,她心里边也是暗含骄傲的。
生活在这里的人,哪怕是皇帝,享用过的东西也不如她多,即便是所谓学富五车的大儒,见识也不如她广。
姜丽娘的心里,对这个时代,一直有一种站在现代文明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
这里人的落后,愚昧,没有经过现代文明的熏陶,而她姜丽娘,是一个不同于这群土著的文明人。
石先生的话之于她,可谓是当头一棒,径自将她敲醒!
她有什么好骄傲的?
古人用了几千年的制度,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几千年传续下来的文明,难道尽数都是糟粕?
她所谓的尽力帮扶能帮扶的人,不也是建立在天下太平、京畿安泰的前提之下吗?
如若失去了石先生所说的秩序和纲纪——
她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无根浮萍,根本无处落脚?!
姜丽娘大受打击,神色颓败。
石先生见状,便柔和了语气,谆谆善诱道:“你的心当然是好的,但人力终究有穷尽。只有建立起贫者可以得到救济、老弱可以得到匡扶的制度,将其切实、长久的落实下去,才能真正的给予他们保护。你觉得呢?”
姜丽娘起身,正色向他行礼:“是小女狂妄,贻笑大方了。”
“不,”石先生摇头:“你……”
他神色有些复杂,良久之后,终于道:“你很了不起。”
姜丽娘只觉脸上发烫,烧得厉害:“您快别羞臊我了,都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说法罢了。”
石先生说:“我难道是会说假话宽慰别人的那种人吗?”
他注视着面前十几岁的少女,徐徐道:“你身上,有一样非常了不起、当代几乎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珍宝。”
姜丽娘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是什么呢?”
石先生告诉她:“是反抗。是反抗的胆气与精神。你居然敢反抗圣人!”
姜丽娘有些错愕。
石先生则笑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收过弟子了,小娘子,你愿意做我的关门弟子吗?”
拜师啊?
姜丽娘有些向往,又有些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