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城虽是我的侄儿,却也并非不学无术之徒,如何担负不起衡阳刺史的职务,尔等岂不闻内举不避亲?”
同乡之人强夺别县产业,致使数百人家破人亡,窦敬想要处置的,他年轻的时候,最恨的就是这种人。
可是当年与他一起举事的同乡一起跪在他面前,替犯罪的人求情,愿意以自己的官职替他赎罪,窦敬最后终究还是不忍。
都是曾经跟他生死与共的人,怎么忍心亲自将其处死?
朝中为此争执的厉害,甚至有御史不顾礼数,冲到他面前破口大骂:“尔昔年反正之事,可称贤臣,如今行事,与荒帝何异?窦敬,枉顾国法,祸害黎庶,身死族灭,便在眼前!”
窦敬勃然大怒,马上下令将其押出锤杀,周围人惊恐又难以置信的目光,直到他回到家中,尤且在他面前不断地浮现。
我这是怎么了?
窦敬痛苦的问自己:我错了吗?
可我窦敬是人,不是神,我连自己的偏爱都不能有,连自己的同乡和兄弟后人都不能保护了吗?!
姬妾们起了争执,你推我搡的闹到他面前来,他烦极了,问梁氏:“我在朝中已经足够忙碌,你能不能稍稍尽一些心,不要像个木偶一样,只知道在家吃斋念佛?”
梁氏合着眼,默默的念着佛经,并不看他。
“又是这样!你总是这样!”窦敬不耐烦看她这副模样,拂袖而去。
这些年,倒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风险,但是窦敬都抑制住了去见公冶循的冲动。
还不到时候。
他想,最后一次机会,要用在刀刃上。
等到宫中天子病入沉疴,太医暗地里示意可以准备丧事的时候,窦敬知道,已经到了第三次去拜访公冶循的时候。
“我想请您为我卜一卦,”窦敬道:“迎立庄悼太子之子入宫承嗣,是正确的做法吗?”
此时,他已经是年逾六旬的老人,公冶循更是垂垂老矣,只是目光矍铄,鹤发童颜,并不显得老迈无力。
这一次,公冶循注视他的时间更久。
最后还是如他所愿。
公冶循告诉他:“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这是天子的象征。”
窦敬由衷的松一口气。
遵循他上一次登门的流程,此时他应该辞别了,只是窦敬实在心有不舍——当年公冶先生承诺助他三次,再加上这一次,缘分便尽了。
就此同这位大有本事的奇人道别,他总觉得惋惜。
如此异能,若能为他所用……
而这一次,公冶循也并没有急着端茶送客。
他问窦敬:“大将军是否有意帝位?”
窦敬着实没想到公冶循三答之后,竟然会主动与他议及朝政,受宠若惊之下,不由得振奋起来,却不瞒他:“大丈夫生居世间,孰人不想宰执天下?!”
公冶循点点头,又问他:“大将军为权臣数年,本朝国祚可已尽否?”
窦敬踌躇几瞬,终究还是摇头:“天下人心仍旧归于穆氏。”
公冶循便叹一口气:“大将军既有此明悟,又富贵已极,也该为儿女后代考虑一二了吧。”
窦敬默然不语。
公冶循等待良久,都不听他作声,便知他心意已决,遂道:“既然如此,我再为大将军卜一卦吧。”
窦敬心下一松,赶忙拜谢:“多谢先生!”
这一次,公冶循卜卦的时间更久,待到结束之后,却不曾将结果告知于他,书就在白纸之上,折叠三次递到他面前:“大将军,归家之后再看吧。”
窦敬躬着身,双手接住,小心的收到了衣袖之中。
公冶循便合上眼睛,显露出疲惫的样子来:“走吧,你我缘分已久,以后不会再见了。”
略顿了顿,又说:“窦郎,擅自珍重啊。”
窦敬心下着实惋惜,到底不曾违逆,起身郑重拜道:“先生,还望珍重自身。”就此辞别。
他转身之后,公冶循睁开眼睛,如当年二人初见时窦敬目送他离开时一般,目送对方离开。
“痴人!”他一声长叹。
老仆在一旁,也叹息着道:“您只是告诉他,庄悼太子之子有着天子的命格,却没有告诉他,将其迎立入宫,是不是正确的做法。”
公冶循道:“你从前只称呼他为窦郎,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称呼他大将军呢?”
老仆想了想,说:“大概是从梁夫人闭门不出,幽居佛堂开始的吧。
……
窦敬听从公冶循嘱咐,一路只管小心揣着那张纸,却不敢开,直到归家之后,方才将其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