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萤火虫？”他喃喃自语。

“嗯。”林玉晚抬起脸，眼睛微微闭着，让眼前溢满了朦朦胧胧的蓝绿色。

“可是萤火虫不都是在春夏之交，在干净的水边才会出现的吗？而且这个颜色比起一般的萤火虫也略蓝了些……”

“我们这里叫它们星落萤，只有在初冬季节的星落崖边才会出现，可能是萤火虫的变种吧。我算了算日子，差不多到他们出来的时候了，今天带你来这里原也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你运气不错。”林玉晚看着他笑。

“毕竟这些小小的星落萤，是我最为羡慕的存在了。”

“什么？”林玉晚这话说得很轻，陆霁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我也想像他们一样，美极一时，但又很快消逝，留给世人的永远是最为姝丽的记忆，不管身前事，不管死后名。”

“你说，要是我从这里跳下去，来世会不会也变成一只小小的星落萤？”

说完这话，林玉晚抬头，却见陆霁直愣愣地盯着她看，已是呆住了：“你说什么？”

林玉晚自知失言，慌忙岔开话题：“没什么，天晚了，我们回去吧。”随即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

却冷不防陆霁一下子扑过来，将她直接摁在地上，双手死死地锁住她的双肩，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阴沉：“你说什么？”

林玉晚从未被人这么对待过，哪怕是被师父暴揍的时候——更何况她从小天分就高，学得快，牧天游也没什么机会揍她，所以当她被陆霁以一种惊人的力道直接制住的时候，她也惊呆了。

对于陆霁，她一开始自然是把他当弟弟看的，毕竟差了六岁呢。女性天然就爱慕强者，所以很少有女子会把比自己年龄小的男子当做未来情人看待。

玉虚宫地处北疆，隔着一座昆仑山就是奚人的地盘，除了辽人，早年奚人也是一大祸患，屡次骚扰边疆百姓，陆朝风来了十多回终于把他们打趴下了，所以早些年他们的见面机会并不算少。

不过当时因为身份问题，她并不经常在人前露脸，尤其是在她十四五岁开始发育越长越像林夜心之后更是不愿意见故人。所以陆霁印象中并没有见过她几次，但是林玉晚却是经常能看见他的。

从点儿大的孩子，慢慢长成英姿飒爽的少年，这一切都被林玉晚看在眼里。和他老子一样，陆霁是个天生就适应战场的人物。从年幼体弱的小少爷成长为浑身浴血的小将军似乎并没有花多长时间，不论是手里捧着热茶还是手里拎着敌将的人头，他的脸上露出的笑容俱是别无二致。

陆霁十三岁那年偷袭敌营，大破耶律真的军队后凯旋还朝，林玉晚特意从玉虚宫跑到京城去看他。十里长街，挨挨挤挤地都是前来迎接的百姓，陆霁一身白衣银甲，骑着白马朝众人挥手，嘴角勾出的笑意是那样的肆意和耀眼，是她这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意气风发。

事到如今，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对于陆霁是憧憬还是爱慕，她只知道，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已经深深地烙下了名为“陆霁”的烙印。

此时面对气势汹汹的陆霁，头枕着冰凉的白雪，林玉晚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发热。

“我说，”她说，“我想坠入这里的星海，我想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我想变成一只星落萤，每年的这个时候，让你看一眼。”

“……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杀了多少人的。”林玉晚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于自己的事情一般，“我还让我娘因为我，被关了整整十六年。”

“可那不是你的错！”陆霁怒吼。

“对错没有任何意义。”林玉晚神色漠然，“更何况，在被我杀死的那一百三十三个宫女太监及其家属的眼中，我就是个大恶人。而至于那些没有经历过这件事情的人，我的对和错，和他们又有什么相干？”

陆霁怔住了，林玉晚却轻轻笑了起来，抬手，抚了抚陆霁的面颊：“好话就不要再说了，我师父和师娘这些年嘴皮子都磨破了，有些人就是认死理，劝不动的。我俩相识一场，等我帮我娘集齐四把钥匙，你便……”

“遂了我的愿吧。”

一时间，雪夹杂着风朝两人猛烈地扑过来，陆霁却觉得浑身的血都朝天灵盖冲去，大冷的天，他脑门儿上竟生生出了一头的汗。林玉晚的掌心温热，他却觉得心头冰凉，脑中反反复复的就是那几句话：她不想活着了，她想去死，任凭他做多少努力，她都不再需要他了，她想连他一起抛掉，她不要他了，她不要他了，她不要他了……

巨大的惶恐将他整个儿攫住，原本就不甚稳定的情绪在一瞬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奔腾而出，席卷了他的整个身体。陆霁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应该是犯病了，但是此时他却控制不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