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68)
晏容远不理,在渐渐幽深渺远的乐声中安静的望着楼台。
这时,满园皆寂,和伎女谈笑的世家子们也静然无声。
不过园林之外一阵突起的喧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场余音未尽的仙乐幽舞。
一群翠羽明珠华服逶迤的贵夫人,在园林侍人虚虚拦挡之下,从深深回廊穿行而来。
园中各处散落的世家子,有的看见来人,已经猛然变色。有人遮面欲藏,有人匆匆起身左右探看能容身之地,有人慌慌张张推开身侧佳人,嘴里喃喃:“她们怎么来了?”
但是此刻躲藏明显已经来不及了,贵夫人们已经行出回廊,直入园中。她们看起来气质高华,并不气势汹汹,有人已经找到自己要找的人,甚至上前优雅一礼,“夫君,今日登科实为大喜,家中已经备宴,还请归家。”
其他贵夫人也或亲自相请,或命侍从上前请人,一时园中少了许多人影。
直至最后,园中只剩下一位静然而立的贵夫人。她并没有马上离去,只淡淡扫了一眼自己夫君被侍人摇摇晃晃的扶往园外,随即环望园林四周。
她目光并不如何冷厉,众女在她目光之下却都回避一二。
只有楼台之上,环抱箜篌的人影依然低垂眼眸,淡淡拨弦,乐声丝毫未乱,似対园中一切恍若未见。
连忘我而舞的流月都收了舞势,敛袖站到了她的身后。她们这些风尘之人,见到高门贵女,正室嫡妻,总是气短几分。
贵夫人的目光便落在了依然拨弦的人影身上,她微微蹙眉,又多看了她几眼,才移走视线。她最后看向坐在园中角落的晏容远,“容远,叔父知道你来这种私宴吗?”
晏容远发白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放下琉璃盏,対她微一施礼,语气平和,“有劳十七姐挂怀,容远行事,自有分寸。”
贵夫人见他左右的确清净,便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一时园中冷寂下来,剩下的诸人都有扫兴之感,还是伎女们一阵温言软语,才重新有了言笑之声。
祁月明有些好笑的対晏容远道:“你这位族姐真是不凡,不光自己理家甚严,把丰十二都管教的登了科,还带得一群夫人也从风而靡。”
晏容远笑笑,并不答话,目光穿过幽冥园林,依然望着楼台之上。
弦音已尽,楼台上的人影已然起身,白衣如云缓流,徐徐转入楼台之后,一袭暗绿舞衣的流月和抱着箜篌的侍女跟在她的身后,一起隐入黑暗之中。
他这才收回眼眸,対着祁月明淡淡道:“这样不好吗?”
祁月明看了他面色片刻,才道:“自然是好的,不愧是家风正派的高溪晏氏。”
晏容远又笑了:“月明,连你也来提醒我,难道我还管不住自己吗?”
祁月明也跟着笑了,他不再说这件事,而是望着寥落了许多的园林道:“他们也是,有家有室,阖家陪着备考,登科之日不回家还要一起出来玩乐,也不怪诸位夫人恼怒之下直接来拿人。”
晏容远淡笑,眼眸沉黑却不知在想着什么。
祁月明眼中泛起一抹隐忧,两人相交多年,晏容远极擅自我调和,喜怒哀乐都极其克制,风月场合也甚少涉足,是为人称道的清平君子,从未见他如此模样。
他不禁又道:“容远,你的亲事如何了?”
晏容远眼眸微垂,淡淡道:“我还未有心悦之人,不急。”
他饮了一盏酒,微笑着反问祁月明:“你的亲事呢?也该有个人管管你了吧?”
祁月明扇子一扬:“我是能管住的人吗?不过我不像你,我的亲事由不得我,随他们折腾去吧。”
晏氏秉持清正,族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因而対娶妻之事格外慎重,不光要家中许可,也看重自己意愿。祁氏却不同,祁氏靠外戚身份起势,一直便惯于和豪门贵族联姻,直到现在已经跻身一流世家,依然不改联姻旧习。
星月转移,园中人影渐少,祁月明百无聊赖的饮着酒,问他的侍人:“最近城中可有什么热闹事?公子我趁着选官还没下来,需得好好畅快一段时日。”
他的侍人偏首想了想,道:“公子,最近的便是诸芳会了。”
诸芳会,都城教坊三年一度,品评下辖乐籍女子上中下三品的盛会。上品唯取十二人,是为十二花魁。
花魁者,无数人趋之若鹜,百金难见。
祁月明来了兴趣,“这我可真得去看看。容远你呢?算了,容远你自己待着吧,我另找人陪我同去。”
晏容远没有言语,只静静望着满湖沉寂的莲叶,又饮下一盏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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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融融,春水淙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