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131)
不过,来犯之人终究都是云山山顶那样的下场。
伏尸流血,百不存一。
夜,温暖的篝火在林间跳跃。
树影疏疏密密,如同水波荡漾不停。
篝火前并无人影,而篝火两端,疏密树影间,少君和雁雪久各据一端。
北端树影间,雁雪久盘坐落叶之中,只半肩披着上衣,正反着手,为自己背上的几道伤口上药。
他肌理分明、匀薄劲美的肩背之上,布满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而这一次后背的伤,更是深可见骨。
但是雁雪久冷峻面容之上,并无任何表情,漆黑双眸也静默犹如幽冷夜潭。
似乎毫不知痛。
只是,他肩上亦有刀伤,手臂之上亦有箭伤,行动之间,便有些许迟缓笨拙,带的他身下落叶窸窸而响。
微风轻轻拂过山林,篝火火舌随风舞动,篝火之上,一口小吊锅中,热水翻涌。
篝火南端,几丛矮木之后,明明暗暗变幻树影中,少君斜坐厚垫,一只手靠着几案。
她乌发还是四垂,如流水四散。
狐裘毛领如狸猫一般,将她修长脖颈团团围住。
她面容之上,倒映着婆娑暗影,神情辨不分明。
她太过安静,以至于山林中,篝火旁,所有一切或清晰或细微的声音,都显得有些纷杂。
许久,她在纷杂的众声中,忽然开口:“过来。”
篝火北端,雁雪久上药的手一顿,旋即侧首,隔着疏密草木筚拨篝火望向少君。
周遭嶙峋山影如浓墨泼洒,少君斜坐其中,如明珠生晕。
宛如悠游山林的山鬼。
如山鬼一般的少女再次出声:“带上伤药,过来。”
雁雪久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垂首静了片刻,才披上外衣,端着放着伤药和纱布的木盘起身。
他踩着落叶穿过山林,带着在远溪清洗之后仍然残留的微淡血气,以及清苦的伤药气味,站在少君身前。
少君淡声道:“伤药放好,坐下。”
雁雪久沉默依言,将伤药放在几案之上,背对着少君,在落叶上坐下。
还自觉的退去外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肩背。
少君端正身姿,先是几案上的手触碰了一遍伤药和纱布,然后,另一只微凉的手,落在青年肩上。
“伤在何处?”
雁雪久低低回答:“颈下五寸,左高右低,三道。”
少君嗯了一声,冰凉指尖凌空落在青年后颈,随即,沿着完好皮肉探下,沿着血伤边缘轻轻描摹,再之后,蘸着伤药的棉团,轻轻敷在伤口之上。
这是少君第一次出手帮忙。
之前雁雪久的手伤和肩伤,她皆漠然不动。
大抵是自己能为和不能为的区别。
这是她身上的矛盾之处,她明明看起冷淡至极,却又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有些许体恤。
而正是这些许难得的体恤,如刀口蜜,崖上月,让人忍不住沉沦仰望。
雁雪久沉默着。
奇怪的沉默着。
出云水壁数日,如揽抱这种倾身相近的亲密举动,都已不知多少次。
可此时,雁雪久却浑身僵硬,面容克制的苍白,低垂眼睫如停落的暗蝶,面对着未知的黑夜。
暗蝶一直轻颤着双翅,似欢喜,似惶恐,似小心翼翼,似惴惴不安,又似难离难舍,许久之后,终于受到什么惊吓一般,突然蝶翼一展,飞离原地。
是雁雪久猛然大睁了双眼。
少君手中展着长长纱布,一端轻压在青年伤口上端,一端绕往他的身前。
于是,暗暗山林中的情形,便是少女倾身,环住身形挺拔瘦削、光着半身的青年。
肌肤之上,狐裘茸茸,雪衣轻翩,丝丝冰凉乌发如水一般轻流缓动。
少女幽冷气息也如暗夜中的幽兰。
沁凉,渺远。
雁雪久的胸口突然猛烈起伏,呼吸也变得紊乱不堪,他慌乱之中按住行至胸前的手,又慌乱的松开,然后又压着旁边的白纱,声音极其沙哑低暗:“少君……属下,属下自己来。”
少君停住,微微侧了侧首,她似是感受到了手下勃勃激烈的心跳,静默了一瞬,身形后退了些许。
不过,她并未停下,她收回在他身前的手,压在他身后,另一只手接过他压着的白纱,继续缠绕着伤口。
“你自己来,让手伤和肩伤再次开裂?”
雁雪久闻言,放下了手,勃勃心跳也缓缓平复。
如果忽略他颤动的眼睫,和他膝上死死紧扣的手掌,大约能算是平复了下来。
不过片刻,少君为雁雪久裹好了伤,雁雪久沉默的穿好衣服。
少君重新端坐,雁雪久则从远溪中打来清水,又兑入篝火上的热水,回到少君身前。
少君侧身,在小盆中徐徐清洗着双手,待洗好之后,雁雪久又把提前浸透绞干的热巾递在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