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102)
两道目光,在婆娑流离的淡金浮光中相接。
天霜的目光幽远而冷寂,晏容远的目光温柔而深沉。
郁夫人却似是恨极了晏容远这样的目光,她冷笑着继续道:“你恐怕不知道吧,我们两家的仇恨不止于此。天霜,你是大哥唯一的血脉,是我嫡亲的侄女,我本不愿同你说。但是如今,我不得不说了。”
她目光仇恨的看着晏容远,有些残忍的道:“以你的聪明,想必是知道你父亲在小南山藏的有人吧?可你知不知道,那人是天霜的母亲!你以为,我是怎么查出来你父亲所做的一切?
我查到了小南山,见到了天霜被囚禁的母亲,不愧是我大嫂,忍辱偷生,只为能将她知道的一切都托付于人。后来,小南山便多了一座坟墓,听说你父亲依然年年都去小南山小住?
真是荒唐,我闻人家遭受的一切,只是因为你父亲对一个女人爱而不得的痴情!你们父子可真是像啊,罔顾家国,心中只有一己私欲。”
晏容远长久凝望天霜的目光一颤,垂下了漆黑的眼。
郁夫人冰冷的看着他:“怎么样?晏公子,现在愿意饮下这盏酒了吗?”
晏容远一动不动的垂首坐着,默然无声,萧索青衣似乎染着无尽的孤寂。
天霜宛如凉雾的声音淡淡响起:“姑姑,便到此吧,闻人家的仇,已经报了。”
郁夫人猛然回首,语声重重:“天霜,你不是耽于情爱之人,为何对他如此特殊,难道他的深情,可以让你忘了你父亲之仇,母亲之辱,家门之殇?”
这便是她一直最担心的事情,担心天霜在晏容远的深情之下动心,而忘记了自己身负的血仇。
天霜依然站在层层倒伏的屏风深处,松竹残影落在她衣裙之上,凝定不动。
许久,她的声音再起:“姑姑先请回吧,此事,我会给姑姑一个交代。”
郁夫人定定的看着她,许是想到了她母亲的坚贞,许是不想和大哥唯一的血脉难看的争执,她最后再一次甩袖而去。
屏风深处的人影徐徐而出,无声坐在了晏容远的身侧。
书房寂静,良久,晏容远才低低出声:“我并不知道,小南山关着你的母亲。”
他一直未曾抬头。
“而我若不失忆,我们两家的仇怨,你又是否愿意再见我。”
他在解释他的伪装。
“我也不是爱你容貌,我只是想看看你。”
他大概是在说,昨日想看真容之事。
天霜不语,冷寂湖眸凝向窗外。
松竹青青,假山凛凛,枝桠石缝中藏着最后的一点残雪,湛蓝天空悠然漂浮着缕缕白云。
白云聚散数次,天霜幽冷嗓音才轻轻响起:“我一直在思索,我该如何劝你。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会生出情爱之心。”
她放于膝上的手,突然被紧紧握住。
一直垂首的晏容远此刻抬起了头颅,他眼眶发红的紧凝着她,目光带着极致的痛楚和隐隐的狂乱:“天霜,我并不奢求你对我动心,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即使奉上灵魂和生命。”
“我可以死,但我不愿死在别人手里,我只愿死在你的手中。这盏酒,我要你喂我饮下。”
天霜没有挣脱他曾经修韧如今羸弱的手掌,她眸光微敛,落在身前几案之上,静了片刻,抬起另一只手,翻过一只杯盏,又倒了一盏酒。
她执起杯盏,轻声道:“我陪你共饮,偿你情深。”
然而,晏容远瞬时倾身,广袖如疾风一荡,她手中的杯盏被打翻,桌上的酒壶也被挥弃在地,这一切不过眨眼之间。
而晏容远挥袖之后,就着倾身的姿势,握着她膝上的手,无比靠近的望着她。
眼眶越来越红的望着她。
他望着她幽寂无波的眼眸,笑了一下,只是唇角微动的笑了一下,无声的笑了一下,随即,他端起几案上唯一的一盏酒,决绝饮下。
他回过头,依然笑着,发红而狂乱的眼眸望进她湖眸之中,声音低哑而轻颤:“不,你活着,你好好活着。”
他脸色煞白,突然脱力,就此落在了天霜怀中。
他的唇边已经溢出鲜血,双眼似乎蒙上了一层迷雾,然而他眨眨眼,努力的抬起手,触碰着天霜的脸颊,仍然对她笑着:“只可惜,临死前也没能再见到你的面容……”
指腹轻轻的移动,似乎想要摩挲真实的轮廓。
“天霜,你知道吗,我每一次看见你,我就忘了我自己……”
如情人之间最温柔的低语。
“我心里全是你……”
真挚的陈情。
“天霜,天霜……”
“天霜……”
缠绵的轻唤,声音渐低的呢喃。
而最终,羸弱的手掌无力的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