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记糖铺(68)
“没想到钟夫人的心肠还挺软, 自家事情一堆还没料理干净,有这闲工夫来这里显露慈悲心怀。”
马车里的主位坐着一个绿松色衣袍的男子,闲散地倚靠在靠垫上,一边拨弄着手中的一串玛瑙珠串,外面再怎么吵闹哀嚎,他始终未瞧过一眼,虽是漫不经心的语调,可眼神里却闪过一丝讥讽和狠厉。
马车空间狭小,郑氏弯下腰,顺便将手揣在暖袖里,规矩地坐在侧位,嘴角扯笑,“什么慈悲心怀,傅帮主真是说笑了。我不过是看见这些难民,想起来了当年的种种,这心里头就开始难受起来,想来我和他们都是苦命人,当年因大人的接济,让我来到临州,才有今日的富贵。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忘不掉傅帮主的恩德,故而这几年看见些走投无路的人,就想起来您的善行,我也是能帮就帮。”
郑氏温声细语地说着恭敬话,却不敢抬头和这人对视。想起当年傅竞松不过是山寨里一个不知名的小喽啰,是她百般求饶,允诺日后定会为他做牛做马,他才放走了她。
如今他成为了如此人物,实在叫她不得不小心。越是这种见过她最低处的人,她越是谨小慎微,仿佛被人抓住什么把柄,心里安不下心。
西峰山有着世间最险要的地势,自本朝先祖时就是盗匪藏窝之地,朝廷连番剿灭了数十次,都未能铲除干净,每次都如草籽般,一阵春风吹过,便又生了起来。
不过这些年有传言,西峰山的新任帮主是个厉害人物,与寻常草莽不同,他能将西峰山上散落的帮派全都收拢在一起,且帮内规矩严苛,纪律严明,这群匪徒们也很少干些下山去村里偷鸡摸狗,大抢大杀的事来。
而眼前这人便是能在一群强盗匪徒里闯出片天的西峰山寨主,傅竞松。
因当年的允诺,这些年郑氏没少给西峰山传递临州商户们外出运货的消息,傅竞松也能让手下提前埋伏,抢了不少的财物,好在这人是个聪明人,知道收敛,不会干些杀人灭口的事,只偶尔抢些财物。郑氏也常常依靠这些人搞垮了不少对家。
郑氏费了这么多的口舌,傅竞松却没接过话,隔了这么久的事,被这妇人拿出来说着殷勤话,他可没兴趣扯这些东西,绕开话题,“谢宅最近还是没有动静?”
郑氏尬了脸色,回道:“没什么动静,里面就只有一个老妪在里面守着,听说是这家主人回中都和家人团聚去了。”
郑氏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为何对谢家如此在意?那个谢有尘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罢了,也就是靠着几分笔墨和一些世家老爷公子们写写诗,画个画,这才有了点名气。”
傅竞松掀开车帘,冷冷地看向街边,萧肃的天色,慢慢渗骨的寒冷一层层地冻坏这些难民,再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事。
“你那个继女和谢有尘住得挺近。”傅竞松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话。
郑氏微愣道,有些摸不着这人是什么意思,一会子说教书先生,一会又问那个小丫头片子,沉思会便道:“不甚注意,经过这遭事,小丫头片子对我生疏不少,想来她已经察觉出来,是下决心要和我撇清关系,要自己拼一番。”
“这样也好,省得她在家里管来管去,我还要费劲心思去应付,他们钟家的亲戚里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郑氏头疼得很,一家人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妯娌兄弟,一会这两个联手,一会又因什么事吵架,虽每次她都能将自己置身事外,可哪回闹事不在她跟前。
傅竞松没功夫听这些内宅里的弯弯绕绕,皱了皱眉,坐直身体,看样子是准备走。
“傅公子,还有一事。”郑氏不明所以,跟着出了马车,说了半天,这重要的事一件也没说,“上次那丫头跑了后,留下来的货能不能……”
傅竞松冷色道,“哪里来的货?我只瞧见钟家大小姐,还被你派过来的人给反将了一军,费我好半天力气,事也没办成。”
真真是无耻匪徒,胃口这么大,想起来那几辆马车的货,她就肉疼,早知道就少塞点东西了,可不这样,怎么能哄得那丫头心甘情愿地中招呢。
郑氏露出一幅可怜相,“大人,这货就当是孝敬山里的兄弟们了,可还有件事,大人能否一一”
傅竞松甩了甩衣袖,扔下一句话,“该有你的自然少不了,你只管多备粮食,自会让你大赚一笔。”
—
谢宅是南街坊里面积最大的一处宅院,当初住在这里的是一个小官,后来这个小官不知为何忽然被调到别处,数月后,谢先生便搬了进来。
提着用衣裳包着的食盒,钟予槿敲开了谢宅的大门,“曹阿嬷,曹阿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