絜世蛊(16)
如今内忧外患,朝廷危如累卵,国家岌岌可危,能多一个可用之人,絜南音都不可能放过,他必须验明他的身份,考虑无玄是否可信。
絜南音擅自从甘老的针包里取出一根较小的银针,拿在手上比了半天,也没扎下去。
甘老早就料到会这样,朝他翻了个白眼喃喃叨叨:“行了行了,你小子我还不知道?”甘老把针拿回来沾了烈酒,又放到烛焰上烤了一阵,然后挤着他的手指就是一针。
不过是食指上扎了一个小伤口,血液从指尖一涌而出,絜南音差点失态大叫。
甘老:“小子血气方刚啊,像我之前取那黑小子,啧。”
一个啧字,满满包含了甘老对无玄的体虚的许多藐视。
絜南音的血液滴落进了那个盛有加了特殊药水的白玉碗中,和碗底那一滴血珠相遇,缓缓融合。
絜南音:“……”
甘老斜睨了他一眼,眼神蔫儿坏,道:“我就说你小子要白忙活一场。”
虽然絜南音总觉得这个黑小子不是太子,但是这血脉的融合无疑是铁证。
絜南音长长舒了口气,思虑却是活络更甚,摸着手里的玉骨扇,力度重得似乎有要把它摸得光可鉴人的架势。
轻轻敲了敲手掌,絜南音暗道:“接下来,就是看他什么时候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了。”
不仅是要他记起来,絜南音更是准备好好试探清楚,絜元青在国之存亡之际,是否还注重着对他这身龙袍的心思。
“此等紧要关头……还要看我这位皇兄,拎不拎得清了。”
逍遥了二十年,絜南音看得通透,也想的明了。
若非被迫负上这身龙袍,他此时应该在自己江南的王府里,邀上他的墨客诗友在梅园里煮酒赏梅、吟赏风月。
昨日闲散一去不复返,今日承担江山重任,他就必须做出一国之主的模样。
他不是嗜杀之人,但也绝非愚人,谁若敢在此时捣乱,他定要除之以绝后患。
絜南音作何打算,无玄暂不知晓,经过甘老这几日为他拔除蛊毒,他口舌已经勉强可受控制,偶尔也可正常说话,但关乎他身份的记忆仍像是缺了些什么契机,对他而言,尚缺一双手去拨开重重迷云雾霭,无法想起。
无玄攀上太子殿房顶上,拍落一片雪瓦造一席之地来坐,在屋顶上望着银装素裹的皇都房瓦,手里捻着瓦上一团冰雪,看着它在手中融化,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每次甘老来的时候,无玄就会被骂骂咧咧他吆喝下来,但无玄总还是喜欢上去待着。
在寒风里,他能感受到身体中确实有什么东西在游走。
他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身体里那只蛊虫就好像与他一起长大,已经融为一体许多年了,久远到好似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已经开始作伴了。
他忘了哪些事情?
他忘了哪些人?
无玄驳杂的梦境里,那个陪伴着他的人影,是谁?
无论是谁,那个人一定很重要。因为哪怕他想不起来一丝一毫关于那人的细节,可只要想起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就足以让他满心都想着关于这个人的所有。
这人是谁?在何处?他能不能见到他?
那是欢欣又略含酸苦着,思念着一个影子。
无玄仰头望去,京城的天上云层累厚,不见月色,日暮西斜,天穹之下是楼阁万家,灯火渐亮。
又是这么一个大雪纷飞、不见星月的夜晚。
冒着风雪,八十三又一次来到这座破败的府苑前,左右人迹罕至,仿佛这是什么晦气的地方需要避着走。唯有斜街口的一盏烛火昏黄的灯笼映照此地。
他仰头看破败的匾额位置,那处空空荡荡,看不出是谁家府邸。
他没有将手伸出去,只是抬手碰了碰斗笠,似乎想要把它摘下来,最后却又拉紧了斗笠的绳子。
这条长街上只有他一个人站着。
他很想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需要他去问清楚,但他忽然把手伸进嘴里摸了摸,然后想起他的口中已经没有了舌头。
过了很久,他发着抖把手取了出来,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应该需要一副手套。
可他不仅仅只是缺一副手套。
他开始避开鸢萝,和蛊虫对抗来保持清醒,可越是清醒,看着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越难以保持冷静。
他被拔去了舌头,无法说话,只能试着把手上可怖的皮肤包起来,无法协调的比划,却难以让人明白他的意思。
然后他便开始试着在雪地里划出字痕,但是蛊虫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他甚至不太记得一些简单的字该怎么写,他只能自己慢慢摸索着像个初学的稚童一样,开始在雪地里练习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