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日寒鸦+番外(23)
论左右逢源,庄寻从来都有个不错的老师,在军中这些日子,他不仅帮其他斥候干活,论功行赏时也总是把荣誉推给上级,虽然一直当斥候没有得到任何好处,但他的名声在军中各将领那边越来越好,尤其是孙游,作为挖掘这个人才的伯乐,孙游脸上一直很有光,对庄寻态度也格外好些,私下里已经开始和庄寻称兄道弟了。
就这么过了一年半,战况突然恶化,正赶上青黄不接的时候,内地到这边的物资也断了,营中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庄寻所在的奇虎军既没有粮草支援,敌方又来势汹汹,庄寻就在这个时候拿到了一个新的任务:潜入敌方大营刺探军情,如果有机会,直接暗杀对方将领。
庄寻从来不会拒绝派给他的任务,无论多么艰难危险,他都会答应下来,然后乖乖去做。在军中这半年,庄寻交到了一个朋友,不是旁的人,正是奇虎军的军医裘容。作为唯二的军医,裘容每隔一段时间就能见到庄寻,这个人每次伤得程度也不一样,裘容自己也没想到,仅仅是在给他换药的时候随口说上几句话,一年多下来,这家伙竟然就成了跟自己说话最多的人。裘容一直觉得这个人身上带着一种自毁的气质,虽然他不会自残自伤,但是所有人都不敢接的任务他接,所有人都觉得危险的事他去,一点好处不拿,好像他欠整个军营欠整个国家的一样,有时候庄寻能自己破破烂烂的回来,有时候甚至需要其他斥候把他“回收”到军营里。裘容想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这么不要命,可是看到他偶尔出神的片刻那种怅然若失的表情,裘容就不敢开口。
这次,庄寻是被其他斥候带回来的,直接送进了自己的营帐里,参军孙游也跟着来了。
“庄寻,任务完成得怎么样?”孙游一开口就是这个,裘容一听这话就开始火大:“孙大人,我的病人伤得很重,现在状况十分危险,他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时间了,你最好快点出去不要耽误我救人。”
“我没能杀死……他们的将领……但是……”庄寻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断断续续的话,“他们的粮草,会从河西岭-云和山-举桑坡一道运至他们的军营,我记得地图……如果我们能……从刚进入云和山的地方截……截住他们的运粮车……我们就有粮吃了……”
这个情报太重要了,重要到只要安排得当能够直接逆转当下的局势,孙游立刻大步走出营帐,这点说话的工夫,裘容已经将庄寻胸前的那支羽箭剪断:“你也是命大。”
“从我二十步远的地方射过来的,大弓……我都以为我要死了……”庄寻闭上眼睛。
原本只是偷听,庄寻无论如何也不会被人发现,可是他依稀觉得敌方将领营帐内有一个说话声音有些像尚鹤闲,他无论如何也想看一眼,都已经撤回到树林里了,他还是想折返回去看一看,犹豫间,一个来树林里不知道干什么的敌人就在这个时候发现了他,两个人同时射出一箭,各自仰面倒了下去。庄寻用的是方便行动的轻弓,拉弓更快,力道和准头更低,而对方显然是正经弓箭手,用的是又重又难拉的大弓,力道远超轻弓,庄寻当时是抱着跟对方同归于尽的想法动的手,他稳稳射中了对方的心窝,对方也射中了他的胸膛,此时能活下来,庄寻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
取出箭头,给庄寻上了药裹好伤口,裘容一边洗手一边训他最不省心的伤员:“那一箭射穿你带的泥人之后还能嵌进去这么深,说明要是没有泥人给你挡一挡,这支箭能直接穿过你去!你就烧香去吧!再这么有一次你就被埋在这了!”
庄寻躺在榻上,拿起来那个尚鹤闲的泥人。这一箭从泥人的脖子穿过去,将泥人的头和身子分开,就算他把它们拼在一起,脖子那里也留下了一块显眼的空缺,毫无预兆地,庄寻忽然落下泪来。看着被自己的血染了色还破了的泥人,庄寻终于意识到了,不,应该说是他肯承认了。
尚鹤闲死了。
那件衣服上的血迹,显然尚鹤闲是左边脖子挨了一刀,以他的身板,流那么多血,根本没有可能还活着。只是尸体没有找到而已。两年了,他会觉得那个人声音像尚鹤闲,只是因为,他已经忘记尚鹤闲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了。
一开始他需要找事情做让自己无暇分心,才能不去想尚鹤闲,不去想那些让他心跳加快浑身冷汗手脚冰凉的噩梦一般的念头,渐渐的那些东西真的不会出现了,原先偶尔会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尚鹤闲的笑脸,也渐渐减少了来看自己的次数,到现在,庄寻的梦里也没有尚鹤闲了,好像尚鹤闲真的从他的生命里剥离。他不会再去想尚鹤闲在哪里,尚鹤闲在他心里也不再重要,他在军营里做斥候,这很好,是一份有意义又有挑战性的工作,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很刺激,说明没有尚鹤闲他过得也很好。原本庄寻还会告诉自己,尚鹤闲应当也在这个国家的某个角落渐渐忘记他,有新的侍卫,又或许已经娶妻,已经在朝中有了不错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