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英低头看着高案上的水缸,答非所问:“这是我当年送你的鱼?”
“嗯。”程丹若抱走麦子,不让它手贱捞鱼,“没想到还活着,锦儿和霞儿照顾得很好。”
成亲第一年的元宵,他买了两条金鱼送她,那也是他们第一次交心夜谈。
后来外放去大同,两条金鱼便被留在家。
留下的丫鬟没事做,也可能是太寂寞,把两条金鱼照顾得很好,买回来手指大小的一条,这会儿都长到手掌大了。
外头天冷,她怕它们冻死,挪进了屋里,惹得麦子隔三差五地盯着捞。
“再手贱就打你了。”她厉声警告大橘猫,一屁股把它扔出去。
麦子打了个哈欠,溜达去撩狗。
两狗一猫闹成一团。
程丹若懒得管,重新提问:“你还没回答我呢。”
“你想听真话?”他反问。
“当然。”家不是一个人的,她自然不会独断专横。
谢玄英瞟过一眼,慢吞吞道:“我记得曾经问过某人,院子修葺可有什么地方要改的?种石榴如何?不喜欢。杏花呢?我没有喜欢的。”
程丹若:“……”这人记性怎么这么好?
“六年前的事,今日才问,说来做甚?”他挑眉。
“爱说不说。”她不理他,坐到炕上熏药。
袅袅热气扑面,大约两三息后,喝一口麦冬枇杷茶。
谢玄英不玩笑了,抚住她的后背:“今日可好些了?”
“好多了。”程丹若道,“你喝酒了没有?”
他叹气:“喝了两杯,没办法。”
自二十二回京,今天二十八了,他天天在外头应酬。
头天晚上陪皇帝吃饭,搞得消化不良;隔日去老师家,中午被师母留饭,晚上又得同朋友吃席,喝了两杯酒,回来就吐了一回;紧跟着是勋贵姻亲的宴席,闹哄哄的,都觉得他回来必得重用,好话不断,又不能拂了面子,只好喝了。
好不容易连续几天应酬完,冯少俊又请吃饭,答谢贵州的事,还和他道歉,说妻子和母亲说漏了嘴,大家都晓得苗人魇咒的事了。
等到勋贵武臣圈子吃完,同年们又聚上,由当年的状元陶文津牵头,去酒楼小酌两杯。
“辛苦了。”程丹若拉他坐下,让竹枝去小厨房吩咐声,晚上熬点粥喝。
谢玄英倚在靠枕上,大腿贴着她,温热的体温令他无比满足。
从前,他也没少这么应酬,京城就是如此,宴饮三万场,醉生梦死,然则回到家中,不过丫鬟们端两盏热茶吃,再多的不舒服,只有自己忍了。
“捂会儿。”他把她的手贴住小腹,“虽是温酒,喝下去也冰冰的。”
程丹若替他捂着,道:“差不多得了,还没过年呢。”
谢玄英道:“之前不是说过么,越是这时候,越得小心。”
两人在回京路上,早就对眼下的情形商讨过一番,最后决定低调行事。
理由也简单。
皇帝给程丹若升了诰命,很容易给人一种感觉——谢玄英必定高升,只是年底事务繁忙,翻年再进行人事调动更合适。
京城众人的应对,也毫无疑问地体现了这一点。
谢玄英回京述职,正值职业空窗期,但所有人都对他无比热切。
然而,事实一定如此吗?
皇帝已经有五六年没见过谢玄英了。
假如他变了呢?他变得骄傲自满,得志猖狂,皇帝还能委以重任吗?还能真正信任他、重用他吗?
所以,过年期间的空窗期,多半是皇帝的一个观察期。
他想看看,谢玄英是否会行事张狂,是否会另起异心,甚至和藩王眉来眼去。
别忘了,谢云当年是赌对了齐郡王才有今天。
皇帝怎能不疑?
故此,夫妻俩一致决定,夹起尾巴做人。
程丹若犹可,抱病在家窝着,风雨都由柳氏帮忙挡了。谢玄英却不行,人家打着人情往来的旗子,他若拒之门外,就是得罪人,可赴宴吃席,就少不了被灌两杯酒。
什么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得胜凯旋,一套套的。
虽然他只是沾沾唇,也总有几杯拒绝不了的。
“我其实不要紧。”谢玄英垂眼,“倒是你,正旦入宫朝贺,太后也不知是个什么性子。”
程丹若起了兴致:“你听到了什么?”
谢玄英应酬可不仅仅是饮酒,主要还是打听京城的消息,尽快熟悉各路动向。
他整理思绪:“上个月,永春侯大爷的儿子出了风疹。”
假如给京中的勋贵们排个档次,那么,靖海侯、昌平侯两家手握兵权,无疑是领头羊。其次,便是永春侯、安陆侯这样,虽然领了镇守的职务,但家里没人特别有出息的。再者,便是平江伯一流,爵位还在,子孙的武职却不高,已显露颓色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