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兵的速度果然越来越慢。
不多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他们只有百人不到,每一个都浑身淌血,插满了箭簇,还有不少人肠穿肚烂,手脚断裂,腹脏和骨头就这么暴露在外,狼藉一片。
李伯武道:“各位都是好汉,但你们不是我们的对手,投降吧。”
他环视众人,“投降不杀。”
无人理会。
阴兵们冷漠地看着他,好像就是没有感情的鬼魂。直到白伽摇晃着手里的铃铛,缓慢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李伯武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她不过双十年纪,身上穿着同样的白衣,腰间悬挂着银饰,颜色不纯,微微泛着青黑,脸孔被白纱遮掩,露出的皮肤却是一片片雪白的斑纹,不似正常人。
胸口扎着一把匕首,照理说早该死了,可她依旧能动。
她晃动着手中的铃铛,一下又一下。
阴兵们有了动作。
他们拿起悬挂在腰间的葫芦,艰难地将里面的液体浇到了身上。
桐油的味道……李伯武蓦然色变:“后退!”
官兵齐齐后撤。
但阴兵并没有追上来。
白伽放下铃铛,悬挂在腰间,同样自怀中取出了葫芦,浇在自己的衣服上。但除此之外,她还掏出了一个火折子。
“黑色江水流呀,白色高山看。”
“绿色秧苗长呀,红色果儿采。”
轻悠的歌声响起,随风飘远。
“阿郎在山外呀,何时能回来。”
“山神听我说啊,平安让他还。”
白伽眺望着远方的山峦。
泪水沁出,淹没在熊熊燃起的火焰中。
阴兵们跟随她的声音,将火焰接到了自己身上。
“大山我的家呀,阿爹阿娘在。”
“魂随烟往上啊,安息在白山。”
嚯——火焰在桐油和春风的助长下,如同妖魔一般冲天而起,张牙舞爪。
它们烧着了人的头发、衣裳里的稻草棉花、街边的树木,你传我,我传你,以肉身铸成了防线,牢牢封锁住了官兵前行的道路。
然后,房屋也燃烧了起来,木制的屋舍像是苏醒的野兽,咆哮着阻拦。
李伯武深深地看向这群阴兵,他们包括白伽在内,忍受着焚身之苦,却没有一个人吭声惨叫。
他挥手:“退。”
官兵有序后撤,远离这个人间炼狱。
白伽在烈焰中闭上了眼睛。
一霎间,她仿佛回到了童年。
小时候没有太多烦恼,她喜欢在林子里打猎,不用弓箭,这只有大人才有,她用藤草、石块和木架子做陷阱,几乎每次都能套到兔子、野鸡之类的猎物。
而黑劳擅长捉鱼,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回头就能捞出几条肥鱼。
他们俩总是凑在一起开火,吃完了,黑劳帮她搓麻绳,她就采药给他敷伤口。那时的他在练上刀梯,总是摔得鼻青脸肿。
因为他,白伽越来越懂辨识草药,阿爸都说她的本事一日千里,以后肯定是个好祭司。
年幼不懂情爱,也就无忧无虑。
她和黑劳依靠自然的山水,蓬勃地成长。
这是白伽最怀念的日子。
阿爸病得重,但会耐心教她辨认草药,唱歌祈福,小妹躲在家里做针线,用花草编成耳环,最好的一朵送给她,祖母是首领,夜里和他们说着古老的故事,黑劳每次来白山寨,都会给她带一些蚌壳,撬开来一定有珍珠。
可随着年岁增长,一切都消失了。
繁重的赋税,艰辛的徭役,越来越多的人死去了。
黑劳离开了大山,说要搏一个结果。然后,她就永远失去了他。
他们被迫走出深山,以血和性命反抗,曾经占有小半个贵州,转瞬间,又只剩下这小小的普安。
现在,连普安都守不住了,还平白留下了族人的性命。
白伽看向拦在自己身前的阴兵,不,他们不是幽冥的鬼魂,是她的族人。他们在服下神药时,就已经死去,只因无畏的灵魂才坚持作战。
幸好,今天她和他们站在了一起。
前面是敌人,背后是部族。
他们生来属于大山,就该像山一样巍峨。
烈焰缠身,白伽感觉不到痛楚,反而产生了微微的欢欣感。她疲惫的面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下一刻,火舌吞噬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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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平二十四年春,普安逆苗白伽、黑劳作乱,凶恶暴悍,韦自行失天时陷之。次年初,谢玄英围攻普安,白伽自焚伏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