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功行赏时,所有奖赏多分一份,比如一旗十人,赏赐就分成十一份,小旗独占两份,其余诸人平分。同时,该队累积的军功到达数额,若无意外,小旗率先升职,队伍由他推荐的副手接任。
责罚同样,无论出了什么事,先罚领头的,要是延误军机的大罪,十个人全都砍脑袋,不管有没有责任。
打仗也没有厚此薄彼的,但凡下达任务,除了杂兵、伤兵、民夫组成的五团,一团到四团抽签,谁中了谁上。
鲁敬天最佩服的一点是,士卒一旦受伤便归入五团,担任后勤、修缮等差事,各团士卒相处融洽,并无敌对之意。待病愈,可自行选择去留,或听从五团的分配到缺处,或回归原队伍。
如此,各级士官就不得不公正对待下属,省得有本事的人跑路了。
几次下来,大浪淘沙,军中上下气势大改,越发不凡。
所以,鲁御史能弹劾什么呢??
谢玄英与士卒同吃同住,从不叫苦叫累,对皇帝更是没有半分怨望。攻破苗寨不滥杀妇孺,暴虐两个字和他沾不上边,倒是仁义得很。
他还帮士卒送家书。
说真的,鲁敬天夸他还简单一点儿。
思来想去,杨首辅的任务不好干,昧着良心干了,既心中有愧,又会得罪靖海侯府,在杨首辅这样的大佬面前,他这个半路“被投靠”的无名小卒,恐怕也只能轮到残羹冷炙。
众所周知,锦上添花的好处,没有雪中送炭大。且他之前的功劳,是程丹若给他的,反咬一口算什么?
论提携,这也是提携之恩。
仕途无情,官场却是要讲规矩的。
唯一的顾虑就是恩师。
当年,焦之林取中他的文章,又看他在京中无门路,多有照拂,时常提点,方才让他留在六部,怎么都算个京官。
这些年,师生二人都不大得意,常来常往,鲁敬天与他颇有感情。
焦之林亲自写信提点,他不想违逆师命,遂决定“弹劾”一回。
但怎么写,却自有他的春秋笔法。
他弹劾谢玄英“任人唯亲,纵容妇人主事”。
——这当然是确凿无疑的事实,但满朝上下谁不任人唯亲?
出来当官的,兄弟侄甥当幕僚再正常不过了,更有甚者,父子同朝为官,这叫“举贤不避亲”。
至于让妇人主事么,在开明的士人看来并不是什么问题。
君子爱窈窕,那是既喜清心玉映的闺房之秀,也慕神情散朗的林下风气。
明大义、知道理、忠君上的女子,为夫分担重责,有什么问题?夫妻一体,她又没有过界。
只有少数礼教森严之家,赞同女子无才便是德,方才觉得谢玄英有失考量。
他还弹劾程丹若“屡次出入军营,虽治伤有功,伤兵仅死二成,但有碍大防,不堪为地方表率”。
——这就更微妙了,陛下啊,她让士卒伤亡变少,减少了人丁消耗,对战争做出了贡献,可她没有注重男女大防,没法为黔地的女子做表率。
到这还没完。
鲁敬天义正辞严地陈述了程丹若的“罪过”。
她“开设商铺,与民争利,教人荒山种药,恐误百姓,废弛农耕”。
——是这样的陛下,她没有侵占民田,反而教百姓开荒,虽然正常人不会傻到为了种药材放弃种粮食,可万一有那种傻子呢?
这种因大失小的行为还是不妥啊。
还有,她“鼓励守寡军眷再嫁,使黔地少贞女烈妇,妇德有失”。
——怎么能让寡妇再嫁呢,虽然增加了人口,可贵州的贞洁烈妇少了,没得表彰了,这是多么大的损失。
列举完这些不知道是功劳还是罪过的事,鲁敬天痛心疾首地表示,女子以贞静为要,长此以往,天下女子皆效仿之,岂不是乾坤不分?
整篇文章洋洋散散,占据礼教制高点,每句话都很有道理,但写得阴阳怪气,明贬暗褒,叫人拍案叫绝。
程丹若全然不曾想到,看起来仕途坎坷的鲁郎中,竟然有这样的一面。
杨首辅怕是气得够呛,今后多有打压了。
她沉思少时,命人拿来笔墨,写了一封自辩的奏疏。
被人弹劾了,当然要自辩一二,给大老板表表忠心了。
程丹若苦思冥想了一夜,才写完这篇文章。
开篇,她就果断承认了错误,“妾蒲柳之身,樗栎庸材,幸逢明主良人,虽德薄而能鲜,愧得微末之功,诚惶诚恐,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