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吧,别在意结果。”她说,“也别担心我。”
谢玄英握住她的手,低头注视她的面庞。
路上一切从简,她不戴狄髻,不插金银头面,乌黑柔软的头发盘做辫子,用发带打结绑好,然而,再朴素的装扮,也遮不住她的独一无二的气质。
此时此刻的她,仍然是那么镇定坚韧,一如从前。
谢玄英自她身上获取力量,忐忑不安的心恢复如常。他慢慢平静下来,不再畏惧未知的前路。
因为,她就在他身后。
“我领过兵,也打过仗。”他说,“围困清平的苗人并不多,我能解决。”
程丹若道:“好。”
谢玄英弯起了唇角,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她立即道:“万事小心。”
“还有呢?”
“不要受伤。”她强调,“受伤了一定要及时处理,此地潮湿闷热,不像大同干燥,伤口容易溃烂。”
他点头表示记住,却追问:“没有了吗?”
程丹若抿抿唇,别过脸:“早去早回。”
“嗯。”谢玄英应了一声,紧紧抱了她一会儿,许久才松开臂膀,“你也自己小心,我去了。”
说罢,撩开帘子,接过柏木递过的斗笠戴好,克制住回头的冲动,点明队伍,翻身上马。
雨丝连片,遮蔽视线。
他驱使着不太熟悉的滇马,踏上蜿蜒的小路。
程丹若目送他离去,直到“哒哒”的马蹄声再也听不见为止。
“夫人。”玛瑙关切地望向她。
程丹若抬手,阻止了她安慰的话语,平静地说:“把向导和昌顺号的那个管事叫过来,我有事要办。”
*
清平县已经被围十天了。
好消息是,作为一个依山傍水的县城,不管被怎么围,都暂时不会缺水。
坏消息就是,县衙粮仓里没有一粒粮食了。
八山一水一分田,贵州的粮食本就少,全靠四川、湖广支援,县衙能有什么余粮呢。当然,地窖里县令自家的粮食不算。
但靠山的地方,饿死人也不至于。天空飞过的鸟雀,河里的鱼虾,从山上流窜下来的动物,都能成为腹内口粮。
可清平知县还是很愁。
他没跑,不是不想跑,而是跑不掉。
四面环山的地方,一头钻进山林,结果无外乎是被熊吃掉,或是被老虎吃掉。
那还是死守吧,就算死了,朝廷也能算他殉城,不牵连八十岁老母和八岁的小儿子。
“大人,不要再迟疑了。”身着直裰的书生慷慨激昂,“我们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不错,送信的人迟迟未归,恐怕已经被叛苗发现,信送不出去,朝廷的援军永远不会到。”另一人附和,“我们应该召集县内的乡勇,与叛苗死战,只要他们无法继续围合,我们便能破此困局。”
知县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们。
这群书生是清平书院的学生,说起来,也是贵州大户人家的弟子。知县平时挺喜欢与他们来往,毕竟,他一个二甲进士来了科举洼地的省份,想找几个有共同语言的人都难。
“唉,各位有所不知。”知县解释,“蛮苗骁勇,擅长林间作战,我们又无强兵利器,毫无胜算可言啊。”
“蛮苗用的都是自制的土弓土箭,能射多远?”又一书生上前半步,抱拳道,“在下略通武艺,只要大人给我一副良弓,必取贼首人头。”
知县的脸更垮了:“良弓……这县衙随你翻,能找出一副好弓算你厉害。”他忍不住摇头,“你们这些后生啊,还太年轻。”
弓箭、刀枪、铠甲盾牌,全都是需要精心保管的金贵物。可贵州潮湿,再好的弓也会受潮,再好的剑也要生锈,仓库里的武器,早就腐朽得和烂木头一样了。
或许,百姓家里还有一两副精心保管的弓箭,可谁家也没有藤甲啊。
这些东西,唯独卫所里有。
但清平卫离得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且朝廷调兵,多半已经将卫所的兵力调去了贵州城。
“就算求援,也不一定会有兵。”知县摆摆手,唉声叹气,“回去吧,你们都是读书人,苗人不一定会杀了你们。”
“那大人呢?”愣头愣脑的书生问。
当然是回去数数,家里的粮食还够吃几天。知县腹诽着,口中却道:“我去写奏疏,唉,但愿朝廷看在本官尽忠职守的份上,莫要降罪家眷。”
众书生忙安抚:“大人切莫如此”“朝廷必然知晓大人的忠心”“正是正是,假使大人身死,朝廷一定会嘉奖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