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说则已,一旦点明,皇帝也有些微不满。
朝廷大事,阁老想不到,反过来批评一个女人提醒得迟,确实可笑。
石大伴见状,道:“程夫人细心,毛衣又是您亲自做出来的,还有谁能比您更周到呢?”
程丹若微扬眉梢。
瞧瞧什么叫高手,既捧了她,又为崔阁老解围。
她看了石大伴眼,给他面子,暂时罢休,继续道:“大伴过奖了,我也是防范于未然。倘若胡人偷去了编织之法,今后拒不出售羊毛,仅凭大夏自养的,怕是捉襟见肘,何况,羊毛有优劣,草原养出的羊,毛更细腻上等。”
怕众人还未领会她真正的意思,加重语气。
“百姓多用粗毛线,但这两年下来,粗毛线的利润正在逐年下降,山西的百姓已经逐渐学会编织,倾向于自己买毛线回去做,即便不能,请亲朋好友代劳,也省过购买成衣。作坊里卖得最俏的,还是细毛做的衣裳,许多复杂的样式,非高明的织娘不可做成,须提前数月预定,至于上品的羊绒毛,价格高昂,亦是千金难求。”
在场的人,谁不是人精,瞬间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崔阁老皱紧眉头,眼带审视,似乎在质疑她话中的真假。
程丹若依旧面容冰冷,似乎还在因为方才的事,心有不悦,余光却瞥向了立在一侧的石大伴。
四目相对一刹,才转开视线。
石大伴思索了会儿,抬起手,自然地捻捻衣袖。
崔阁老收到信号,盯着她的视线不动,脸孔的肌肉却逐渐松弛,好像信了。
程丹若知道,他已经倒戈了。
官府做不做粗毛线生意,有什么要紧,长宝暖做就行了。
长宝暖有的做,崔阁老就能拿钱,而他真的能确定,工部一手遮天,也能拿这么多吗?
肯定不能。
然而,前脚和程丹若过不去,后脚附和,未免太过明显,他一时不曾作声。
倒是皇帝,被点拨一下,心里有了明确的想法。
“程司宝,朕记得,毛衣分为上中下三品。”他缓缓开口。
程丹若答道:“是,粗毛为下品,细毛为中品,绒毛为上品,蒙古和新疆有一些山羊,其羊绒细腻柔软又极其保暖,为特品。”
皇帝颔首:“既然种类繁多,不如各取其便,百姓需要粗毛过冬,就由民间自行买卖,如此也不碍民生。”
石大伴及时跟上:“上品特品,当为贡品,不许流入民间。”他亮明旗帜,“依奴婢说,这差事还是织造局做得熟。”
言下之意就是,剩下产量不多不少,不好不坏的中品给工部,皆大欢喜。
蔡尚书有些不忿,上品特品都归织造局,最后全都给太监们贪了,但开口前,杨首辅以眼神阻止了他。
杨首辅不曾理会石大伴,反而看向了程丹若,缓缓道:“程夫人,老臣有一言相问。”
程丹若:“首辅请说。”
“粗毛线,真无利润可言吗?”他紧紧盯住她的眼睛,“据我所知,粗毛线薄利多销,获益不菲啊。”
第279章 分肉人
面对杨首辅的疑问, 程丹若毫无慌张之色,笑道:“谁同首辅说的, 请他过来与我对峙。”
她道:“我不妨同您算笔账, 一头羊羔价值二钱,只要不是赤贫之家,几口人攒攒, 总能买得起。北边多草地, 羊以食草为生,再荒芜的地方, 一户人家养一两头羊, 总归是养得起的。
“羊长大后, 奶能喝, 一年身上能换下三五斤的羊毛。百姓家里不分品相, 拿草木灰清洗几遍,纺成线,磨两根针, 就能做衣服了。如此自给自足, 为什么还要去城里买毛线呢?”
16世纪,资本主义萌芽, 但也只是萌芽而已。
机器不出现,纯手工业的年代,价格很难低廉到老百姓都用得起的程度。
程丹若停顿了会儿, 注视面前掌握大夏最高权力之一的老人:“首辅大人,百姓太穷了,几文钱就能让他们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
杨首辅掀起眼皮。
他身在富贵锦绣之家, 出生父亲就做了官,少年时, 父亲官运亨通,可谓是金莼玉粒养大的。在踏上仕途前,他比谁都痛恨那些贪官污吏,不知写过多少讽刺蠹虫的文章。
直到他考中进士,外派为官,才方知为官之难。
你不贪,可以,但人家就不把你当做自己人,表面上人人对你恭敬有加,但凡要他们做事,个个推诿。
同他们说礼义廉耻?没用。
痛骂他们无耻卑鄙?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