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不认识他们,但他们显然认得她,立马迎上来,见她走得慢,气息也有些不稳,立马知道她身体欠安,一左一右扶住她。
“程夫人,冒昧了。”两个小太监十分懂事,搀着她往阴凉处走。
紫禁城的广场,一如既往地晒。
“程夫人。”有个穿青绿罗袍的内侍小跑着走上前,替她撑起一把油纸伞,“天气热,您小心暑气。”
一面说,一面往她手里塞了串清凉珠。
程丹若惊讶又有些尴尬:“多谢,你是……”
“奴婢是御茶房的。”内侍示意手中的漆盒,“送些新茶去。”
程丹若“噢”了声,笑道:“天气热,你们也小心中暑——宫里现在都用什么方子?”
内侍道:“人丹都是常备的,也有枇杷叶散。老祖宗们慈和,下头的人就没多吃苦。”
程丹若瞧瞧他,笑了:“我知道了。”
“一点心意。”内侍悄悄塞给她一个纸包,“这是今年的贡茶,夫人尝尝。”
程丹若啼笑皆非。从来都是别人给内侍塞钱,怎么到她却反了过来?
“何必客气。”她摇摇头。
内侍道:“这是老祖宗的心意。”
程丹若只好收下。
见状,内侍更是殷切,一路将她送到光明殿。
此处又有人接,是石大伴的干儿子。他麻利地上前行礼,搀扶住她:“程夫人,这边请。”
程丹若哑然失笑,这群太监搞得好像她八十岁了。
进入偏殿,便觉凉气丝丝,十分舒服。原是纱帘后头摆着冰鉴,风吹进窗户,正好裹挟的冷气送到,仿佛身处湖畔,天然清凉。
石大伴的干儿子道:“程夫人,奴才小祥子,陛下正在与诸位大人议事,劳您在这稍等。”
程丹若道:“不要紧,你去忙吧,我自己坐会儿就好。”
小祥子忙道:“多谢夫人体谅,奴才今儿的差事就是伺候您。”他一面说,一面自茶房的人手上接过温茶,“您喝口水,润润嗓子。”
程丹若接过茶碗,微微抿了口,尝到淡淡的参味。
大热天的,不可能拿人参茶招待,这必然是专程为她泡的。
啧,消息灵通,细致入微,太监们的能耐可见一斑。
阳光的碎影投入室内,朱红的柱子片片斑驳。
程丹若放下茶碗,想起了自己从山东回来,第一次面圣的场景。
那天,她也是一大早起来,也是在这间屋,等啊等,从上午等到下午,只喝了一点的茶,吃了几口糕点。
被召见的官员来来去去,不知何时,才能轮到她这个无名之辈。
今天呢?
她想,今天,会等多久?
答案是,半个时辰。
西洋钟响了起来,她侧耳倾听,原来是九点钟了。
小祥子出去了会儿,马上贴着墙根跑回来,恭顺道:“程夫人,陛下宣了。”
程丹若颔首,理理衣袖,正正狄髻,缓步出门。
六月的阳光正好,天高云淡,蔚蓝的天空好似无垠大海。
琉璃瓦泛着波浪似的金光,白色大理石的地面被炙烤,烫得鸟都不愿意落下,热浪侵袭,令人头晕目眩。
程丹若不疾不徐地走到门口,与立在门外的人对视。
小祥子低声道:“这是蔡尚书。”
程丹若颔首:“见过大司徒。”
户部尚书二品官,不巧,和她同品级,而且,妇人见官不避,也不用行礼。
“程夫人。”蔡尚书打量她一眼,薄薄的嘴唇翕动,却只是招呼一声。
没必要和妇人多费唇舌,到时候首辅开了口,她就知道该怎么做。
他率先进去,程丹若紧随其后。
两人相继问安。
蔡尚书姑且不说,皇帝见到程丹若,难免要好生打量一番。
礼服是大袖衫,富余的衣料堆积在身,衬得她格外清瘦,脸颊轮廓分明,虽然傅粉画眉,却无法遮盖住眼球的血丝。
谁见了,都知道她近日辛劳,十分不易。
“起来吧。”皇帝不忍她长跪,很快叫起。
“谢陛下恩典。”程丹若徐徐起身,有病弱之态,却无怠慢之意。
然后,内阁的人到了。
为首的是杨首辅,然后是曹次辅,接着是崔阁老和王尚书。
随着身穿常服的重臣们到来,空气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帝王端坐龙椅,太监宫女侍立,高高在上,神情莫测,辨不清喜怒。朝臣们垂手立于两侧,眼神深邃,各有思量,却无形中化解掉了君威的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