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她仰起头, 对上他的双眼时, 就明白了这句话的重量。
不是不知道牵强,不是不知道不合理,只是……想她走。
他的眼底是浓浓的忧虑和不安, 袍袖下的手数次抬起, 却迫于在外,不好表露得过于狎昵, 不得不忍住。
霎时间, 千般酸涩涌上心头。
程丹若想起了很多事, 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良久, 别过脸说:“你说反了, 我留下,你回去。”
“我……”谢玄英瞥了眼在场的其他两个人。
范参将和李必生都识趣,找借口先离开大厅。
没了外人, 他迫不及待地握住她的手, 压低声音:“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程丹若左右看看, 招手示意他俯身。
谢玄英弯腰。
她轻轻道:“别犯傻,我就算得了这病,也能恢复, 你病了,我未必能治得好你啊。”
他怔住。
“我没有骗你。”程丹若说,“我没有办法和你解释, 但如果我骗你的话,我不得好死。”
谢玄英差点气死:“好端端的说什么毒誓?不许胡说!”
“你信我吗?”她问。
他毫不犹豫道:“自然信, 可我不放心。”遂折中,“我留下来陪你。”
程丹若思考了会儿,半是私心半是中肯道:“最好不要,防止疫病传播,最要紧的是灭鼠。你陷在这里,谁能主持?大同离京城很远也很近,你必须把它阻断在大同府。”
为了安抚他,她并没有逼他马上离去,“我先去官驿一趟,确认是鼠疫再说,不亲眼看过,我终究不放心。”
话说到这份上,谢玄英已经无法阻止她前往,只能道:“万事小心。”
“放心。”她沉稳地颔首,“我了解这病,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我做不到,没有人能做到。”
谢玄英被她的自信感染,终于微微放松了握她的手。
程丹若抿抿唇角,主动挣脱了他,转身走到屋外:“备马,把我的药箱拿来。”
--
鞑靼的朝贡团队,被安顿在了官驿居住。
这是一个庞大的院落群,三年前,礼部官员和太监就下榻在此处,敕封鞑靼王为顺义王,金光夫人为顺义王妃。
当时,大家都以为和平已经到来,却未曾想,今时今日,一个巨大的转折点已经悄然降临。
程丹若勒马,眺望了官驿会儿,方道:“我来探望金光夫人,烦请回禀。”
她戴着皂色面纱,声音略有沉闷。
把守的蒙古士兵辨认了会儿,方说:“王妃有命,程夫人可以直接进去。”
看来,云金桑布并未完全失去掌控力。程丹若翻身下马,提起药箱,独自走进了气氛怪异的官驿中。
头顶的天空是一片厚厚的阴云。
程丹若走进四方的主院,看见云金桑布的侍女立在门口迎接:“程夫人。”
她点点头,问:“王妃在吗?”
侍女推开门,示意她直接进去。
屋里飘出来一股怪味,程丹若深吸口气,感受到皂纱后的口罩的阻塞感。这让她升起些许安全感,得以缓慢靠近。
一道厚重的帘幕阻隔了内室。
程丹若挑起帘子,看见了卧在病榻上的云金桑布。
她面目红肿,脸色苍白,听见动静,艰难地撑开眼皮:“你来了,我的信,你看到了?”
程丹若问:“你是生病后入关的,还是来了以后才发的病?”
云金桑布的唇边扬起淡淡的笑:“重要吗?”
“我想听听。”她说。
云金桑布合拢眼皮,嗓音干哑无力:“五天前,我到了得胜口,接见各地来的牧民,他们都说互市很好,现在,部族的孩子们能够吃上柔软的麦饼,穿上轻薄的衣裳,不用担心找不到盐山……今年他们准备多养两头羊,不用急着卖掉,羊毛就能换来东西,羊奶可以留给孩子们喝……”
她吐字艰难,原不必说这些煽情的话,可依旧坚持以此作为开场白。
程丹若也不打断她,听她往下说。
“你的羊毛织衣很了不起,我很佩服你,但是,别以为没人看穿你们的计划。一旦我们只牧羊而不养马,早晚会成为你们的囊中之物……汗王本来很赞同我开互市的计划,现在,却有点担心了。”
云金桑布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始终坚信,失去了自卫的武器,就只能成为待宰的羊羔。程夫人,我不妨和你直说,部族里,有人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互市能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但有人觉得,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从狼变成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