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擦擦眼角,满口苦涩,“让他去看看他兄长的难处,他却干出这种事,是嫌三郎还不够难吗?他可是同胞兄弟啊!”
心腹妈妈想了想,安慰道:“侯爷不曾提起此事,想来无碍,太太也别太放在心上了。”
柳氏胸口堵得厉害:“他是不和我提,却和老二提,那才是亲儿子啊!”
话说到最后,几乎咬牙切齿。
心腹妈妈霎时噤声,不敢再语。
次日,家信到了。
往常送信,都是谢玄英给靖海侯写一封,程丹若给柳氏写一封。他们写之前串供好,该说的隐约透露,不该说的一个字不提。
但这回,柳氏却收到了谢玄英的信。
他写的内容很简单,先说了自己带弟弟体察民情的事,接着委婉表示,四弟年轻气盛,难免沉湎于游戏,建议母亲让他好好读书。
跟着便说起那日的来龙去脉。
“儿闻此事,心急如焚……众目睽睽之下,百姓议论不休,程氏被逼无奈,亲自阻拦……妇人手软,掌掴示人,四弟却贬其家世……儿羞愤交织,一时冲动,未听程氏劝阻,挥鞭相向,甚是羞愧,跪乞母亲原谅……”
又道,“程氏亲自抚恤百姓,伤者侥幸未死,儿已将四弟约束于院中,但愿不坠先祖威名。”
写信是一门技术。
假如程丹若来说这件事,无论她多么诚恳地道歉,柳氏心里也会在意她掌掴亲生儿子——她才不会在意一个戏子的性命呢。
但谢玄英的说法,却完美避过了这一点。
御史参人在前,程丹若的阻止就是及时的、必要的,甚至是“手软的”,因为谢玄英不得不又打了弟弟十鞭,才勉强把事情按下去。
而程丹若“手软”又“劝阻”,不止是好嫂子,还因为谢其蔚“贬低家世”,变成受害者。
弟弟贬低嫂子,叫以“幼”欺“长”,长幼次序与尊卑一样,是人伦道德。
别说程丹若是晏鸿之的义女,哪怕她是平头百姓,婚后就是“出嫁从夫”,身份地位跟随丈夫的等级,是嫂子。
谢其蔚不尊敬她,就是“不悌”。
在这样的情况下,柳氏哪怕心疼儿子,也会打心眼里觉得“打得好”。
其中,最致命的一句话,莫过于结尾的“不坠先祖威名”。谢云曾北征蒙古,曾几何时,也在北地拥有人望,可谢其蔚这么一折腾,祖上余荫都给弄没了。
柳氏看完,头晕目眩:“逆子!逆子!”
她胸口堵得发疼,“我和他说程氏进门的缘由,是让他老实听话,不是让他大街上贬低人家!今天敢说程氏,他明天是不是就敢说我了?!”
心腹妈妈忙劝:“太太息怒,四少爷年少气盛,一时口没遮拦,必非真心。”
“呵。”柳氏冷笑,竭力扼制怒气,“你和你男人去趟大同,把四郎带回来。”
心腹妈妈躬身:“老奴明白了。”
“珍珠。”她叫人。
贴身丫鬟赶忙推门进屋:“太太有什么吩咐?”
“磨墨,我要写帖子给魏太太。”柳氏面无表情。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四郎不乐意,也由不得他了。
魏家为刑部侍郎,虽不入阁,却关系重大,谁家敢打包票,自己或亲眷一定不会被下狱?今后,等芸娘嫁到永春侯府,哪怕她有个万一,三兄妹也能彼此扶持,度过难关。
况且,魏五娘知书达理,赏罚分明,是个当家主母的料子,婚后应该能管住四郎不胡来。
唉,这臭小子,他以为他是谁,现在侯爷在,他是侯府的公子,百年之后呢?真是一点都不给她省心。
柳氏揉揉额角,又看了一眼信中的内容,不得不给儿子收拾烂摊子。
“把我的妆台打开,挑几件时新的首饰出来。”
程氏随三郎在大同没少吃苦,须安抚一二,但愿她如三郎所说,是个大方不爱计较的性子吧。
兄弟之间,可不能为了这个起嫌隙。
*
谢玄英把谢其蔚打了一顿,心情却也没好多少。
一连数日,他都没有兴趣外出,反而在东花厅陪程丹若。
程丹若知道,他想在她身上获取一些安慰,也不赶他,自顾自编写诗歌。
随着毛衣事业的发展,毛衣的编织手法越来越多,长宝暖那边找人画了最新的《毛衣图》,询问她的意见。
他们画的当然没问她,可程丹若想夹带私货,在《毛衣图》里加点文字,让女孩子们以学技艺之名,进行扫盲教育。
所以,她扣下了图纸,准备自己编点什么当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