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死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没死成,从此跌落地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幸好金玉楼活了下来。
他认她做干姐姐,扯虎皮做大旗,她挨打的次数也变少了。但为避嫌,他们俩从不私下接触,只说是远房亲戚。
眨眼,三年过去。
翠娘风光不再。
曾经说要给翠娘赎身的商人,再也没有音讯,老主顾们消失,客人越来越差,若不是金玉楼的面子,怕是早就被妈妈转手卖掉了。
饶是如此,日子也越过越差。
又不知道为什么,她和两个姊妹都染上怪病,样子全毁了,再也不能接客。
妈妈大发雷霆,恨她们没用,动辄打骂,还总怀疑大家私藏钱财,想法设法搜刮她们的积蓄。
只有翠娘,金玉楼还派人送药来,妈妈不敢过分,只在嘴上嘲讽:“一个戏子一个婊子,倒是扮起恩爱夫妻了,天大的笑话!”
翠娘怕拖累他,官老爷们最恨的就是他们在外面勾三搭四,也知道,自己恐怕没几年好活了,便退回礼物,让他不要再送来了。
而后,金玉楼再无音讯。
她以为他死心了,却没有想到,两个月后,她忽然被人赎身,那人说,是金玉楼给的银钱。
“我原不想来,想和他说,别在我身上浪费银钱了,不值得。”翠娘喃喃道,“可他不肯见我,只托人传话进来,让我好生治病。”
程丹若一时五味陈杂。
她原以为是山盟海誓的爱侣,却没想到,于底层人而言,说爱也是奢侈。
都是以色侍人的可怜人,不敢说爱,不能说爱,唯恐惹来祸患。
“等你看好了病,他肯定会来看你的。”程丹若徒劳地安慰,“到时候,你们就能好好说会儿话了。”
翠娘迟疑一刻,下意识地摸了摸打针的地方,那里还很痛,但这种痛楚,反倒让她有活着的感觉。
“但愿……”她攥紧手指,“但愿吧。”
希望那个时候,她已经治好了病,身上没有丑陋的红疮,能像当年一样,体面地去见他。
体体面面地道谢,体体面面地祝福他,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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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陪翠娘待了一上午,确认她没有严重的不良反应,这才返回府衙。
梅毒晚期,80万个单位的青霉素,一个疗程是15日,她用的青霉素原液肯定到不了这个浓度。
也就是说,治疗时间还要长。
她不确定青霉菌的产量能够跟得上。
再多做几个培养缸吧。
程丹若暗暗叹口气,再度投入实验室的工作。
别看现在制作流程已经逐渐熟悉,但有一个大隐患——青霉菌的培养过程中,要尽量保证没有别的细菌。
她提前给器皿高温消毒,可环境摆在这里,每次提取出原液,最好都用小白鼠试一下,确保无毒,或者毒性较低。
这就手工业时代啊……程丹若无奈地想,只能继续做枯燥的重复劳动。
接下来的半个月,每一天都这么度过。
上午给翠娘注射青霉素,观察她的反应,回来后提取青霉素原液。
晚上做药敏试验,第二天验证有效,就抓老鼠过来测试毒性。等到她下午回来老鼠还没死,才判定药液合格,冰鉴冷藏储存。
如此周而复始,不厌其烦。
程丹若不怕繁琐,就怕功亏一篑。
或许,老天爷也看不下去翠娘这一生艰难,仁慈地再次眷顾了这个可怜的女子。
她好像一天天好起来了。
梅疮没有再扩大,部分肿块开始愈合,一切似乎都在转好。
然而……青霉菌用光了,只剩下一小盒菌种,在培养液中缓慢生长。
这是第十三天。
程丹若不得不给翠娘停用青霉素,转而用中药治疗。
她没有解释换药方的原因,因为翠娘很高兴。
“夫人,我是不是在好起来了?”换中药方子的那天,翠娘从床帐中探出身,第一次完全暴露自己。
“是啊。”程丹若给出肯定的答复,她确实是在渐渐转好,“要喝苦药了,怕不怕?”
翠娘笑道:“不怕,反正我也尝不出来。”
程丹若提笔的动作猛地一顿。
晚期梅毒对器官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她已经发现,翠娘不止失去了味觉,她的眼睛也受到损害,视力模糊不清,心肺都不太好。
加上中断了用药,可以说,她已经不肯痊愈,只能控制病情。
“那我就开苦一点的方……”
程丹若的话还未说完,翠娘就打断了她:“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