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用完印,她悄无声息地捧了回去。
仿佛从未来过。
类似的事在年关不断上演,下一件值得她关注的事,就是皇帝给李首辅加封太子太保。
三公三孤这样的职位,都是虚衔,多是给重臣加恩所用。一般情况下,轮到这个职位,也意味着离退休不远了。
恐怕,李首辅明年就会正式走退休流程。
展眼便是三十。
这几日,花炮声络绎不绝,圣驾升座,放炮,回宫,放炮,皇帝走到哪里,前头还有两个小太监摆滚灯。
程丹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灯笼,人推着走,灯就会旋转,专门做成了各种动物的形状,夜间看去,仿佛一条条发光的金鲤鱼在夜色中跳跃,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她叹为观止。
玩儿还是古人会玩儿,皇家更是把人力之巧发挥到了极致。
夜晚,锣鼓喧天,鼓乐齐鸣。
今夜宫门落锁,却无宵禁,女官们往来拜祝,互相庆贺。
程丹若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她以为的守岁:过了十二点看个烟花,睡觉。
真实的守岁……
“程司宝吉祥如意。”
“程姑姑新年吉祥。”
“给程姑姑拜年了。”
“程司宝正旦新禧。”
从她回乾西所起,来拜祝的人就络绎不绝,人人新衣宝髻,殷勤小意。
程丹若:“……”
她看着自己家常的海棠红旧袄子,炕桌上的半盒瓜果攒盒,一碟奶糕点心,以及唯一算是新年布置的福画,陷入尴尬。
拜访的客人们,似乎也没想到她毫无准备,一副打算早点睡觉,明天继续上班的社畜架势,也尴尬了。
程丹若只好临时补救,抓了把铜钱给小宫女,让她去弄些瓜子花生回来,又烧水煮茶,准备今晚用奶茶续命。
没忘记问吉秋:“我是不是也要去尚食、尚服处拜年?”
吉秋不愧是尚食局的老人,马上道:“姑姑不必担心,年节六尚皆有差事,到四更天时再去就好。”
天快亮的时候去拜年?
程丹若暗叹口气,觉得这假是休不了了。
她说:“你去司膳借点茶碗来。”
“姑姑不必如此。”吉秋委婉地劝诫,“她们只是给姑姑磕个头,拜个年,尽尽心意罢了。”
程丹若无奈,话说到这份上,不能不让人家来,只好说:“头就别磕了,折寿。”
吉秋笑了:“行,我嘱咐一声。”
程丹若又道:“你去我匣子里拿些银子,多弄点糖,来都来了,不好让人空手回去。”
“欸。”
下头的人自去忙碌,程丹若就坐在暖融融的屋子,等人上门拜年。
来得最早的,必是地位最低的,清一色的深蓝色袄裙,乌黑的头发编成辫子,红绳系好,脂粉不施。
都很面生,进屋后福身蹲了蹲,道声喜,就乖乖拿着杏仁糖走了。
程丹若怀疑自己脸盲,这是尚食局的宫女,还是尚服局的?
夜空火树银花。
正月初一,不知不觉到了。
王咏絮醉醺醺地过来,和她说了几句话。旁边的宫女解释,她方才被叫去御前作诗了,一连三首,皇帝很高兴,赐她三杯好酒,喝完就这样了。
程丹若赶紧让人送她回去,自己强撑着眼皮等人拜年。
后半夜,来的多是女官。
她们有的刚下值,精神却好得过分,神采奕奕地到处串门,喝茶、吃瓜子、谈天说笑,传播年夜饭的八卦。
什么丽嫔今天打扮得极出挑,花枝招展的,但柴贵妃仍旧是宫里的头一人,陛下专门赏她十道菜,道她劳苦功高。李妃教导的二公主,一口气背了首长诗,一字不差,陛下大喜过望,抱在怀里半天。
程丹若一边听,一边给自己补充糖分和□□。
真的太困了。
她也曾有过上一天大课,再和朋友出去看午夜场电影、唱K的日子,但那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炭火热热的,吉秋蹲在旁边,用火镰夹起一颗颗烤熟的栗子。
栗子很香,甘甜的气息令人醺然。
她用手帕包好,想递给程丹若,却见她托着头,眼皮子都快阖上了。
吉秋叹息又佩服。
初一的拜年,是宫里人最风光的一天。
苦熬了一年,多少辛酸,都要变成今天的排场。像那些大太监们,从半夜开始,不管人在不在屋里,外头磕头的徒子徒孙络绎不绝。
一个个跪在雪地,重重磕头,大声高喊:“老祖宗新禧!”
磕头的人越多,证明地位越高,权势越大。正如失了权势的老太监,孤零零地待在屋里,门前冷落,谁也不会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