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错觉。
程丹若才看一出成人剧场,思想尚未回归纯洁。瞧他的时候,难免带了点奇怪的打量。
平时的谢玄英,集万种光环于一身,好似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她欣赏他的美貌,将其与明月晚霞同列,望而生慰。
然则此时,深夜竹林,呼吸相闻,再像神仙的人也要下凡了。
今朝是六月二十,已入初伏,照习俗换作纱衣。
谢玄英白天穿的纱袍是妆花纱的,肩膀、前胸、后背都有织金妆花的纹样,但夜间行走避人耳目,特意换成四合如意云纹的暗花纱。
这种料子乍看是素面,但在光下能看见经纬交错的纹样,非常美。
不过,最重要的是,纱很薄,假若放到阳光下,光线能轻易照出纹样的形状,能透肌肤。
月光照亮一角,好巧不巧,是在他的肩颈。
圆领袍不似道袍,没有白色的护领,底下就是肤色。
程丹若之前满腹心事,没有多留意细节,如今近距离地看,能看到他宽敞纱袍下的轮廓。
若隐若现的暧昧,永不过时。
她艰难地控制目光,决定继续看苦命鸳鸯。
而谢玄英已经宣告放弃。他今年虚岁十八,实岁也满十七,正是最血气方刚的年纪,她能看他,他当然也看见了她。
不能失态。他暗吸口气,赶紧抬手环过她的脑袋,掌心捂住她的双眼。
程丹若:“?”
他俯身靠近,在她耳边低声说:“不许看了。”
她:“……”刚才看的又不是亭子里的午夜剧场。
但他既然误会,最好不过,假作不知,微微点头。
谢玄英暗暗松气,也很君子地垂下眼,等隔壁结束漫长的重逢。
不知过了多久,野鸳鸯鸣金收兵。
他们紧紧抱在一起,互诉衷肠。
男人说:“这和尚我不当了,你跟我走吧。我会好生待你。”
“别说傻话。”女人眼含热泪,“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男人发狠:“我杀了那个混账东西,总不能要你一直受他的罪。”
女人又哭又笑,却还是摇头,抱住他的脖子,温柔道:“不提他了,好不好?咱们只求今夜,不求明天!”
程丹若听见这句,就觉得腿疼。
果不其然。
加戏了。
第90章 情丝缠
这注定是程丹若的前半生中, 比较难忘的一天。
白日上班,入夜还要加班还人情, 累倦交加之刻, 看一出少见的剧目,也算是压抑的宫廷生活中,一些小小的放松吧。
尤其这出《野鸳鸯》调子很美, 长满青苔的茅顶亭, 相爱而不得的一对爱侣,竹林的叶子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明月当空。
她不由想起了当年宿舍和同学们一起看的香港风月片。
香艳糜乱又不失情调, 还有淡淡的悲凉。
但身边有个大美人, 又不一样了。
这回, 他还蒙着她的眼睛。
虽然纱袍放量多, 但抬起了手,袖子垂落,怎么都不可能再隔一层。她感觉到他的手指, 第一反应是光滑, 真真切切贵公子的手,犹如丝绸。
唯有在眼睑下的地方, 能感觉到略微不同的质感,是修剪后的薄茧子,却也不扎人, 近乎于棉纸的触感。
五指就这么虚虚拢在她的面孔上,修长而分明,感觉得出来, 体温有些高,指尖偶尔细动, 传递着主人的不安。
耳畔又是那对有情人的低语,时而高亢,时而哽咽,断断续续,如泣如诉。
那个女人是在哭吗?
她在为谁流泪,为自己不公的命运,还是为情郎的慰藉?
程丹若心生涟漪,不由握住他的手指,想拉开看一看。
谢玄英的神思其实也在石碑后头,冷不丁被她碰到,受惊收拢掌心,却正正好扣住了她的手。
比起去年上巳节,匆忙拉她爬上山坡,今日的接触无疑更彻底。
她的手很凉,指甲修得圆润干净,但并不留长,像一弯弯的月牙,也不曾染浅红的蔻丹,是微微的粉白色。
冰凉干净的感觉,像……霜雪。
心底跃出轻盈的愉悦。
而程丹若呢,想拉,没能完全拉下来,拨到了鼻梁处,勉强恢复视野。她没好气地瞪他,却也知道非礼勿视,只好觑眼偷看。
亭中,男人抹去女人的眼泪:“你哭什么?我弄疼你了?”
“彭哥,”她哭着笑着,“现在我就算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这句发自肺腑的感慨,带着莫名的深情与悲凉,听得谢玄英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