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贤德。
要为一己之私,将天子身边的贤人赶走吗?会有什么后果呢,“主闇于上,臣诈于下,灭亡无日”,这是他舍弃一切后想达到的终点吗?
且“见贤不能让,不可与尊位”,杨家三代进士,簪樱之家,他杨峤岂是德不配位之人?!
一个接一个的内心审问,让杨峤踟蹰不已。
他发现,自己走的道路已经到了尽头,尽头名为天子。
天子之前,一切所为皆有情由,所谓君子小过,白玉之微瑕,可跨过这道名为天子的界限,便是另一条路了。
是小人奸邪之道。
杨奇山无法忍受自己坠落成奸佞。
但坐视自己的权柄旁落,也是难以忍受的痛苦。
他问:“子义啊,依你之见,宁国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蔡子义沉默了。他知道杨首辅想听的是什么话,期许他说的又是什么话。
“宁国夫人谦和忠勤,仁义悯民,有尧舜之德。”他实事求是地说出了自己的评价。
杨首辅默然。
半晌,微微点头,“既然子义这么说了,也罢,就准她替尚宝卿奉印吧。”
第564章 登极仪
钦天监的天气预报还挺准, 正月十六,天气晴。
雪化得七七八八, 天空洗过一样湛蓝, 好似一块透明度极佳的蓝色琉璃。两三抹淡淡的云层飘在天际,妆点晴空。
可惜,如此美景, 程丹若却在犯困。
她三点钟就起床了……
让人安慰的是, 早起的不止她。她五点钟进宫的时候,薛尚书等礼部官员已经瑟瑟发抖赶往祭坛, 准备告祭天地。
而午门外, 甲士罗列, 均是穿戴一新, 在寒风中等待日头升起。
祝灥已经被宫人奶娘哄了起来, 换好孝服,塞了两三口点心,就被送到恭妃处。
“今天不许胡闹, 不许闹脾气, 不许任性。”恭妃一夜没睡,胆战心惊, “要听你姨母的话,知道吗?”
祝灥手上还拿着九连环,敷衍地点点头, 余光却瞟过形形色色的宫人内侍。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被气氛影响,不然大清早的叫他起床, 他非得哭闹半天才行。
程丹若一直在偏殿等候,然后亲自送他到仁智殿。
皇帝的棺椁在白幡后沉睡, 灵座飘满香烛,仿佛帝王的鬼影还在注视人间。
祝灥有点畏惧,老老实实地跪下祭告。
有官员帮他念了很长很长的祭文,大意就是先帝多么圣明,自己作为儿子多么想念父亲,感恩父亲的仁德,今后也一定不辜负祖宗期望,治理好江山。
祝灥跪得腿疼,不安地扭动了下身体。
一干内侍立即紧张地盯住他,唯恐他自顾自站起来跑了。
礼部仪制司郎中加快语速,赶紧念完后面的内容。
哀乐起。
满太监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跪下叩拜。
祝灥如蒙大赦,赶紧磕了两个头。
嗯,磕早了,没有做到正确的跪拜,但所有人都选择性装瞎,假装没问题。
祭告完灵座后,众人簇拥他赶往中极殿。这里也是后世的中和殿,各种大型典礼之前,皇帝都会在这里更衣休息。
王咏絮也在这里。
她紧张坏了,小声问程丹若:“没问题吧。”
程丹若:“我霞帔的暗扣掉了。”
王咏絮变色,慌慌张张地从荷包里掏出针线,将她左肩上断裂的线头抽掉,缝住沉甸甸的霞帔:“怎么会断?”
“哪里勾了一下。”她道,“随便缝住就行了。”
王咏絮使劲给她缝了几道线:“可别掉了。”
“掉了就掉了。”程丹若沉吟,“不掉地上就行。”
“说什么呢,可千万不能出差池。”王咏絮慎重道,“这可是登极仪——殿下出来了。”
祝灥换好了冕服,像模像样地立在那里,却不像皇帝,而是像故宫拍影楼照的小朋友,扭来扭去不安分。
“拿掉。”他其实会说长句子,可习惯了三言两语就被理解,不肯多说,“不要它。”
程丹若:“不行。”
他扁住嘴巴,试探地打算嚎两声,看看姨母会不会因为今天不一样,就和母亲一样顺着他。
但喉咙才刚刚飙出声,嘴巴就被捏住了。
真捏住,上唇和下唇被捏在一起,像是变成了鸭子嘴。
“噗。”祝灥发出放屁一样的声音,瞪大眼睛。
程丹若捏住他的嘴巴:“想哭吗?不行。”
她道,“今天乖乖听话,明天可以出去玩,不听话,从明天起,杨首辅、薛尚书他们每日都会进宫,替你讲课。”
祝灥鼓起腮帮子。
“我的话不难理解,你能听明白的。”她道,“现在还想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