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程丹若又等了会儿,荣儿翻找出一个象牙笔洗,算是恭妃的库藏中最名贵又清雅的了,遂带上作为礼物。
王咏絮在宫中的藏书楼。
小楼建在东北角,离景阳宫很近,平日除了好读书的妃嫔,只有女官会来,属于冷衙门中的冷衙门。
王尚书致仕后,她就一直在这里管经籍图书,不问外事。
程丹若进宫数月,一次都没见过她,可见她闭门隐居的决心。
雪落纷纷。
她推开藏书楼的门,被里头的冷气冻得一哆嗦。
书楼是木质,里头都是纸张,不能点火,这大冷天的没有炉子取暖,有多冷可想而知。
“絮娘。”程丹若裹紧了斗篷,直接喊人,“我来寻你了。”
“谁大呼小叫的,没规矩。”王咏絮自楼上探出头,眯眼往下看,没认出来,又掏出一副水晶眼镜戴上,这才看真切了,“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程丹若道,“你下来,我们出去说话,这太冷了。”
“你等等。”楼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多时,楼梯咯吱作响,王咏絮小心翼翼地爬下了楼,哆哆嗦嗦道,“快,我们去茶炉房坐着。”
程丹若:“……我还以为你不怕冷呢。”
“我在楼上铺了被褥,两个汤婆子。”王咏絮裹紧观音兜,带她到楼外的茶炉房小坐。
茶炉房点着炉子,暖和许多,还有两三样糕点吊在梁下的竹篮,被炉子的水蒸气持续温着,不止是热的,还软乎。
“你怎么记起我来了?”王咏絮看看她,“这时候来看我,总不是一时兴起。”
程丹若道:“我想请你到太子身边,教他些礼仪常识。”
王咏絮一口回绝:“我不去。”
“为何?”
“如今我的日子很清净,不想再惹麻烦上身。”她道,“你另请高明吧。”
“你要是真想隐居,我不会为难你,可机会难得——我不是说在太子身边机会难得。”程丹若耐心解释,“你六哥为文华殿中书舍人,去了乾阳宫,你们兄妹就能见见面。”
这果然戳中了王咏絮。
她已许久不见家人,十分挂念母亲和祖父,犹豫道:“要待多久?”
“你若想久留,多教些日子也可,不想久留,待太子登基就罢。”程丹若允诺。
王咏絮看向她的脸孔,这位少女时相识的故交麻衣孝髻,同记忆中一般无二,仿佛未曾受到时光的摧残……不,准确地说,坎坷的经历叫她过早成熟了,她只是十年没有变化。
与之相反的是她,天真的闺阁少女,终究长大了。
“为什么帮我?”王咏絮问,“你想我替你做什么呢?”
程丹若道:“昔年承蒙大宗伯青眼,我很感激,不过报答一二,不需要你替我做什么,你尽管放心。”
王咏絮奇怪:“你胡说什么,分明是你先救了我。”
程丹若早忘了,笑笑道:“总是有些人情在的,你也可以当我是在提前拉拢你六哥。”
王六还很年轻,又才华横溢,假如他来年高中,他们再走动起来,朝中许能多一盟友,何乐而不为。
“去吗?”她问王咏絮,“你读了万卷书,总不能埋于故纸堆,该有用武之地才是。”
王咏絮咬住嘴唇。
她真的甘心“隐居”在藏书楼吗?当然不,王三娘最爱出风头了,最喜欢旁人夸赞她,一直都想做出番成绩。她想闲言碎语的亲戚闭嘴,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王家的耻辱,她也能光耀王家门楣。
——可这都是少女时的幻想。
十年深宫,早已忘记初心,她无法遗忘故人濒死的痛哭,也忘不掉杖杀后拖曳的血迹。
“我……”她迟疑了。
程丹若看了她眼,倏而道:“絮娘,你觉得今日的天气如何?”
“天气?”王咏絮望向窗外,铅灰色的云层笼罩宫廷,细碎的雪花绵延,“今天好像格外冷。”
“这是难得的好天气。”程丹若道,“出来走走吧,快出太阳了。”
好天气?王咏絮又探头瞅了眼,不能理解此言何意,可莫名有些相信。
或许,是该出去走走了。
读了万卷书,该行万里路。她鼓励自己,只为见见六哥也好。
“好吧。”她清清嗓,扶住滑落的玳瑁眼镜,“我答应你。”
程丹若忍俊不禁:“这眼镜还挺适合你的。”
“挂得耳朵可疼了,还容易掉,想换个架耳朵的,宫里又寻不着。”王咏絮摸摸勒红的耳朵,干脆摘下来不戴了,“走吧,这儿太冷,乾阳宫烧暖阁没有?”
“烧了。”程丹若也待不住,起身道,“不过,先去永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