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带着鹦鹉游春,结果被鹦鹉叼来的一只耳朵吓住了。
那只耳朵洁白细腻,却血淋淋的,戴着她熟悉的簪环,正是前两日她赐给女官卢翠翠的珍珠耳坠。
她从未想过会在宫廷遇见这样血腥的事,一口气没上来。
当日夜间,孩子就没了。
这是何娴嫔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老天垂怜,又给了她一次做母亲的机会,她必须好好珍惜。
“表姐。”何娴嫔下定决心,试探地开口,“你也知道,我身子弱,这样大的福气,也不知能否承受住。”
田恭妃隐约听出话音,却假作不知:“说什么傻话,你我是陛下的妃嫔,陛下给了我们这等福气,我们何必妄自菲薄,好自珍惜便是了。”
何娴嫔抬起美目,似愁非愁地蹙拢眉梢:“不敢和姐姐比,我只要有个贴心的姑娘就满意了。”
不得不说,田恭妃内心深处,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快意。
她在何家的时候,何月娘穿金戴银,她却只能荆钗布裙,吃的是她的剩饭剩菜,用的是她剩下来的小半块胰子,山西干燥,涂脸的羊油都只能挖她剩下的一层底油。
那时,油脂已经不复洁白细腻,发黄凝结,恶心得很。
可她没得挑,只能接受。
现在终于轮到何月娘小心翼翼地避开她了。
但习惯使然,她还是尽量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温言道:“女儿贴心,儿子亦是依靠,都看缘分。”
何娴嫔垂下头,脖颈如同天鹅一般柔美:“表姐,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也不瞒你,这兴许是我唯一的孩子,我——”
她下定决心似的,缓缓道,“想请宁国夫人帮我一次,还望姐姐代为说项。”
田恭妃一时没有说话。
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了愤怒:你什么都有了,寒露之变中,何家庄避开了瓦剌的肆虐,安然无恙,你父母双全,爹娘疼爱,又有难得的美貌,宦官看见你,便不顾何娘子的好名声,硬说你是有福气的,特意写了你的名字。
进京采选,你受到最多的关照,分配的屋子是最好的,伺候的宫人是最好的,而你也不出意外,成为了后宫最受宠爱的女人。
你什么都有了,却还要觊觎我千辛万苦认下的亲人。
凭什么?难道天底下的福分,都该是你的吗?
但她克制住了情绪,故作为难:“若是我身边的宫人女官,妹妹张口,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可程夫人身份贵重,我怎能随意指派,还是要陛下发话才好。”
“这是自然,我一定会想陛下恳请恩典。”何娴嫔温温柔柔地笑着,“既然姐姐不在意,我便放心了。”
田恭妃抬起眼睑,瞥向对方柔美的面孔。
何月娘无疑是美的,如月光皎洁,如莲花曼妙,如斯美人,陛下怎么舍得她吃苦伤心呢?
田恭妃收拢在袖中的五指,缓缓握紧,口中却笑:“这下可好了,十个月后,大郎就有弟弟了。”
何娴嫔微微笑,道:“难道是妹妹,大郎就不喜欢了?”
“自然也是喜欢的。”
姐妹俩各怀心思,脸上却都是笑盈盈,好像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然而,她们彼此都明白,女人可以因为情谊,勉强和平地共享一个男人,却绝对不会在孩子身上让步。
两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些许的悲凉,因此对话只持续了一刻钟,便在微妙中结束了。
“不打扰妹妹休息了。”田恭妃放下茶盏,却按住了起身的何娴嫔,“自家姐妹,切莫拘礼。”
何娴嫔没有坚持,田恭妃还是贵人的时候,她私底下也从不让她行礼。
侍立的大宫女萍儿及时上前,代主人恭送。
田恭妃的身影消失在了宫门口。
何娴嫔不着痕迹地吐出口气,似乎想借此吐出满腹的愁怨与心事。
“娘娘,恭妃娘娘……”萍儿迟疑地起了话头。
何娴嫔摇摇头,轻声道:“她会同意的,程夫人费心照顾我,便无暇再顾忌皇长子,皇长子也就能回来了。”
萍儿一想也有道理,却依旧愤愤不平:“娘娘有孕是天大的喜事,可恭妃娘娘……”
她眼底透出不敢直言的担忧,“娘娘,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可要闭宫谢客?”
何娴嫔顿了顿,缓缓摇头:“这不是能自作主张的事,要看陛下的意思。”
贵妃仁善,得知她有了身孕,定然会让她好生休息,不必请安,太后在西苑静养礼佛,也无须她请安侍奉,不出宫是很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