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看在眼里,暗暗记下,寻了空,去正院找她娘说话。
喜鹊娘问:“三姑娘那里如何?”
“整日不是读书就是习字,不大同我们玩笑,也不打听府里的事。”喜鹊既然是洪夫人指来的,自然肩负着考察的任务,细细说明,“脾气倒是挺好,吃穿都不挑剔,昨儿厨房的饭送晚了,打开早就没了热气,她叫我们拿小炉子热热,不曾抱怨什么。”
喜鹊娘点点头,她是洪夫人的陪嫁,毫无疑问的心腹之人:“听起来是个安分老实的。那她的丫头呢,问出什么来没有?”
喜鹊说:“她是陈家的丫头,被主母打发过来的,道是明年,陈家便要上京,届时或许还会接三姑娘回去。”
“接回去?”喜鹊娘琢磨了会儿,有数了,叮嘱女儿,“你只管好生服侍着,若有拿不准主意的事,立即来同我说。”
喜鹊应下,她娘则急匆匆地回去禀告。
洪夫人正在插瓶,深秋的桂花香气馥郁,屋里屋外都是隐约的甜味,金黄的颜色映衬白瓷瓶的素雅,疏密错落,好若一幅画。
喜鹊娘上前,一面递剪子,一面说了喜鹊的回报。
“还要接回去?”洪夫人也留意关键,失笑道,“既然舍不得,何必送过来?”
喜鹊娘道:“指不定嘴上说说,丫头当真了。”
洪夫人问:“丹娘如何?”
“只闭门读书,连大奶奶院子也未去过。”喜鹊娘说,“倒像是个哥儿。”
洪夫人若有所思。
夜间,晏鸿之会友归来,她说起此事,略有不解:“我当是在我们家住下了,怎么,日后还要接回去?”
晏鸿之道:“当时说的问诊,若不来接,岂不被人笑话?如今我认她为女,另当别论。”
多年夫妻,洪夫人颇为了解丈夫,饶有兴趣地问:“先是认女儿,又是教读书习字,你这般上心,同我说心血来潮,我可不信。”
“知我者,阿菁也。”晏鸿之揽住妻子的肩头,“丹娘身世坎坷,辗转飘零,难得心气犹在,我着实不忍明珠蒙尘。”
“你老糊涂了。”洪夫人白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教训,“她七、八岁,你慢慢教诗书,将来或有前程,可及笄的年岁,这么做是本末倒置。”
这话乃肺腑之言。程丹若身世飘零,无依无靠,其实不打紧,作为女人,她拥有一次重新投胎的机会——嫁个好人家,与丈夫一道奋斗,生儿育女,纵然今日贫苦,他年诰命在身亦未可知。
晏鸿之道:“好,你说她该嫁个什么人家?”
洪夫人自身婚姻幸福,亦愿做好事,当即便道:“最好是身家清白的举子,自己知道上进,家境过得去即可,我也不小气,届时为她准备一份嫁妆,两人好生过日子,也不枉费与我们的缘分。”
晏鸿之又问:“身家清白的举子,有的是人愿意嫁女,妆奁必比她丰厚,多半也知书达理——他肯娶丹娘,所求为何?”
洪夫人嗔怪:“当然是冲着你,怎么,女儿都认了,偏不肯为她做脸?”
“阿菁,我已经五十有余。”晏鸿之反问,“纵然我肯替她撑腰,能撑几年?半路认来的女儿,难道还指望孩子们继续扶持吗?”
洪夫人登时无言。
晏鸿之说得没错,亲生女儿不怕,父亲在,有父亲撑腰,父亲去了,还有兄弟,兄弟生子,还有侄子外甥,打折骨头连着筋。
但程丹若有的,不过是晏鸿之给的脸面。
他一旦故去,所有虚名烟消云散,到时候,一个没有娘家支持,没有兄弟帮衬的女人,会被丈夫怎么对待,可就难说了。
“你说得对。”她苦笑道,“这孩子怕是难了。”
晏鸿之的唇边露出一丝笑意:“难自然是难的,可路是人走出来的。阿菁,我扶她一把,看看这个困局,她有什么法子破解。”
丹娘下棋步步为营,输了一着就想下一招,从不是看到输局,就投子放弃。
人生如棋,谁能确定她不能杀出血路呢?
*
十月初一,冬日之始。
晏家按照习俗,修缮坟茔,买来纸做的衣履,烧给亡者,谓之“送寒衣”。
程丹若虽然不信这些,但古代既有这样的风俗,不想孝女的人设崩塌,就必须入乡随俗。于是交给喜鹊二钱银子,叫她买来一些纸衣纸鞋,写明父母的姓名,在后院空地上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