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英道:“是有此事, 但陛下圣明,未曾怪罪漕运使。”
程丹若默默记下部门与官职, 目光在宽阔的河道上来回扫视。
片刻后,迟疑问:“那是贡船吗?为何上头有人?”
她指的是一艘马快船,长三十七丈, 宽十五丈,悬挂着“御用”“钦差”两面黄旗。但离得近,能清晰地看到上面有穿绫罗的女人。
“贡船私用, 也是常见之事。”谢玄英平静道,“官船民船须等开闸放水, 方可同行,贡船却无此例,常有太监假公济私,携带客商财货。”
程丹若品品他的态度,猜测这不算什么大事。
果不其然,晏鸿之随口一提,转头就抛之脑后,反而提起另一件事:“丹娘,你曾提过,自己只读过《千字文》《三字经》,其余皆是医书佛经?”
程丹若点头。
古代文盲率很高,能认得几个字,已经算平民中不错的了。程家学医,程父才识得几个字,兼之女儿幼年早慧,他方教她识字,背诵《神农本草经》。
经史子集,她均未涉猎,也无人教授。
晏鸿之说道:“昨日我叫墨点上岸买了小四书,你便从这学起吧。”
所谓小四书,是宋代的蒙学作品,分别是:《性理字训》《名物蒙求》《历代蒙求》《史学提要》。
程丹若全未听过,接过墨点递上的课本,好奇翻阅。
她第一本看的是《性理字训》,集合《大学》《中庸》《论语》等儒家经典,可以说是思想品德课。
放下。
再看《名物蒙求》,转瞬即笑。
“高平为原,窈深为谷。山脊曰冈,山足曰麓……诸姑姊妹,皆父党亲。曰姨曰舅,母党之姻。”
毫无疑问,这是相当实用的一本科普书,不仅包涵自然地理,还有人文伦理。
“内寝曰室,外寝曰堂。门侧为塾,两庑为厢。”
所以,卧室就是睡觉的地方,私塾指的是大门侧面的小房间,《西厢记》的西厢是西侧面的房间,多为女儿家居住。
但略略一翻,她也很快放下了。
虽然没有系统学过,但在古代生活这么多年,潜移默化之中,程丹若已经掌握了这些名词,不过查漏补缺,别把“稼(播种)穑(收获)”的意思搞反足矣。
第三本是《历代蒙求》,这本也很短,薄薄一册,是历史课本,讲了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朝代变迁,到宋朝为止。
简而言之,就是个朝代表。
对蒙童而言,这能帮他们迅速梳理清楚历史的脉络,可于通识教育的现代大学生来说,无大用。
至于最后一本《史学提要》,内容更为详尽,批注密密麻麻,算是简略版的《中国通史》。
晏鸿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举动,许久方问:“如何?”
程丹若想想,很多事其实瞒不住,不如大大方方露出来:“不知为何,虽是第一次读,却似曾相识。”
“噢?”晏鸿之似乎早有所感,问,“怎么回事?”
她半真半假道:“不清楚,幼年时常如此。”
这下连谢玄英也不由投来目光:“宿慧之人?”
“记不得了。”程丹若道,“听家中老仆说,我三岁随父亲出门,正逢雨季,河水暴涨,我不知怎么的便坠了河,顺流飘下十里之远,幸为人所救,当时……”
她迟疑少时,轻描淡写:“水汽蒸腾,惹来不少趣闻。”
晏鸿之却非常感兴趣:“怎么,莫非有人瞧见蛟龙升天?”
洪水势若雷霆,席卷而下时浩浩荡荡,愚昧的故人畏惧自然之力,编出过不少有鼻子有眼的传闻,什么蛟龙渡劫之类的怪谈。
“那倒没有。”程丹若笑了,“村民说,那时水势大,无人敢下水救我,谁知一只白色巨龟驮我到岸边,方才被他们拉上岸。”
这话她说得毫不心虚,盖因全是实话。
只不过,驮着她的白龟应该不是真的龟,是她随身携带的医疗箱。
“自此便开了窍?”晏鸿之十分具有探索精神,居然连连追问,“可还记得前世之事?”
程丹若摇摇头:“这都是家中仆人所说,我早不记得了。”
晏鸿之深以为憾。
倒是谢玄英,仍记得天心寺的幻术,问:“你的幻术与算学是同谁学的?”
“也不记得了。”她镇定自若地撒谎。
师生俩双双惋惜,却也解开了心中的疑惑。毕竟,转世顿悟的例子,过去比比皆是,号称记得前世的人,历史上也有过许多次。
心学也好,理学也罢,都是唯心主义,并不反对神鬼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