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很笨,毫无见识,所以只能一辈子辛苦劳作求个温饱。因为愚笨,他们也不可能得到神之眷顾,只能靠频繁的祈祷和供奉显示虔诚,以求死后之福。
这都是教会一向宣扬的,安东尼以前也这么觉得。虽然他也是平民出身,但在那时候,他好像微妙地、下意识地把自己排除在外了——他是被神眷顾的,所以他是特殊的。
但是在自己的教区,安东尼发现,其实他并不特殊。他会挖旱井,只是因为他曾经在长云领见过正确的旱井是什么样子,而平民挖得千奇百怪,只不过因为他们从不知道什么叫旱井。但在他解释旱井就是个存水的深坑之后,有些平民挖出来的立刻就符合了要求,甚至还有人因地制宜,考虑到了他都没考虑的问题。
而在一些他从没接触过的地方,其实他也跟平民一样的笨,一样的不知所措。
他不是特殊的,平民也不是一个愚笨的毫无希望的群体,他们只不过是没有受教育和开眼界的机会罢了。
安东尼在那个时候,一下子明白了女王在长云领开扫盲班的意义,也知道了自己从前那种隐形的,很难被发现的,掩藏在怜悯之下的高高在上,是怎样的错误。
所以他从最初的烦恼“这些人怎么这么笨”,变成了“他们只是需要多教几次”,然后,他就忙成了陀螺,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
现在回到圣城,他忽然之间闲了下来,反而觉得空虚了。而且他在路上走着,遇到的每个神官都是那么一副悠闲的样子,简直让他想上去问一问:“你们是没事可做吗?明明有那么多的事情,为什么你们还是能这么慢悠悠的呢?”
也许他应该去城外的田地里看看?安东尼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忽然间听到了一声惊呼:“救命呀,有魔鬼!”
安东尼循声望去,前方已经轰地一下乱了起来,一些提着篮子的女人仓皇逃跑,一边跑还一边喊着救命。安东尼一把拉住了一个:“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护着篮子里的东西正想尖叫,就看见了安东尼的脸——虽然这一年他晒黑了一点,也瘦了一点,但看起来仍旧英俊,甚至还因为独当一面而多添了一些坚毅与威严,配着依旧灿烂的金发,仿佛神使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女人的尖叫就憋在了嗓子里,声音也低了下来:“前面,前面有魔鬼!快点跑吧!”
“什么样的魔鬼?”圣城里又出现了魔鬼?
“就,就是魔鬼啊……头上有角的,大家都看见了!”
这跟没说一样,安东尼逆着人流往前跑去,一路上拉起两个被推倒的人,终于看见了那个“魔鬼”。
那是个女人,身前守着一个装野果的篮子——早春时分,只有一些经冬又逃过鸟嘴的果子会留在灌木丛的深处,想要采到需要花很多时间和力气,还要走很远的路,大概只有实在找不到活儿的人才会踩着刚刚融化的烂泥去野外搜索。
这个女人原本应该是用头巾裹住了脑袋的,但现在头巾已经被扯开,露出的额头上并没有角,只是一双耳朵变得尖尖的,乍一看像是长出了角一样。
她脸上已经被人打青了一块,却紧紧护着自己的篮子,仿佛那个比她自己还重要。有两个男人正在对她拳打脚踢,还有人躲在稍远的地方,喊着“烧死她!”
“都住手!”安东尼眼看一路上都有因为拥挤而受伤的人,眉头不禁紧紧皱了起来。
他的神官袍起到了作用,两个男人都停了手,激动地喊道:“神官大人,您来得正好,这个魔鬼居然还跑出来卖她的魔药,快烧死她!”魔鬼必须要用火焰才能净化,但是他们家里可拿不出那么多木柴,还是要让教会来呀。
“什么魔药?”安东尼皱眉看着篮子,“这不都是野果吗?”而且还是常见的山楂和一种带斑点的果子,后者他在长云领见过,女王管它叫什么猕猴桃,是拿来做成果酱卖给海员们的,怎么可能是魔药。
“魔鬼拿出来的,肯定是魔药啊!”一个男人理直气壮地说,“她一定是把魔药变成了野果的模样。神官大人,这些日子我们街上总有人头痛,就是吃了她卖的野果——肯定是她下了诅咒!”
“我不是——”女人抱紧篮子,声嘶力竭地喊,“我不是魔鬼!这些果子都是我从野外采来的,不是魔药!我女儿,我女儿生病了,她也头痛,需要圣水!我只是想卖点钱去买圣水,我不是魔鬼!”
安东尼拦住还想打她的男人:“带我去看看你女儿。还有,这条街上有多少人头痛?你们去统计一下。”这可别是女王说过的传染病,当时她怎么讲的来着?什么样的传染病会导致头痛?该死,一时怎么也想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