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是我未亡人+番外(291)
季犹逢时常来看他扫地洗衣刷恭桶,累的满头大汗,总是含着一丝微妙的笑意。每次他来季玉钟都很开心。他那时年纪虽小,心思却很灵,隐约察觉到季犹逢看他辛苦干活心情会好,于是他愈发卖力……其实那只是因为他和叶轻舟相像罢了 。
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这样过去了,其实就那样过去也很好,季犹逢做他的季家家主,他在季家后院打杂,永远感恩他。
但某一天季犹逢突然态度大变,季犹逢把他收进季家嫡系,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季犹逢二哥。季犹逢为他裁了浮光锦的衣裳,在他房间里彻夜燃烧水沉香。请来教导仪态的师长,又堆给他如山的书籍。
他早察觉到季犹逢是在把他教养成与另一个人相似的样子,没有谁养弟弟,不允许他穿其他料子的衣裳,不允许他用水沉香以外的熏香,不会因为喝茶时端茶的姿势不对——鬼知道是哪里不对,但不会因为这种事被罚跪两个时辰,前后四个仆役手执藤条面无表情地看管,他腰板稍软一下,便一条抽上来。他被打得跪伏到地上,疼的面目扭曲时仰脸看着季犹逢,那副表情也与另一个人相似吗?
他以为自己不在乎变成另一个人。对比起早逝的母亲,醉鬼的父亲,季犹逢是真正教养他的人。他敬爱季犹逢,感恩季犹逢,这个人一度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什么位高权重,血脉相连,做侯爵的哥哥?把他从臭水沟捡回去的人是季犹逢。
他可以为了他变成某种拙劣的替代物,跪在季犹逢膝前随他心意哭哭笑笑。你讨厌他吗二哥?我还可以为你杀了他。
他高看了自己,他彻夜翻看叶轻舟的生平,模仿这个人的一切,越是相似就越是痛苦。他开始讨厌浮光锦,也开始讨厌水沉香。他察觉到自己的厌恶时倍感可笑与荒谬,他曾经穿着粗布跪在臭水沟边,有朝一日竟然讨厌起这样昂贵的衣物和香料。
但他没有办法,他尝试在季犹逢面前展示自己的叛逆,他已经足够了解叶久的习惯,他一定要在季犹逢面前反其道而行之。他期待季犹逢发怒,或者干脆杀了他。然而季犹逢面对他种种作态的反应只是冷漠而厌烦,他总是那么有手段,料理季玉钟的反抗就像随手磨磨自己刃口钝了的刀。
季玉钟烧了自己所有浮光锦的衣裳,于是他再没有别的衣裳。他扔了水沉香,于是他这样被关在满是恶臭废物的房间里一个月,来来往往的季家下人,任谁都能看清他的丑态。
他的确不够意志坚定,扛不住季犹逢这样的搓磨。
他终于开始恨他,既恨季犹逢,也恨叶久。但他无处逃脱,也无从报复,叶久远在关外,压根不知道他是谁,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谁——太可笑了,自己的人生多么像一个笑话啊。
他和季犹逢就这么彼此折磨,或许不配称彼此折磨,季犹逢从来没把他当成一盘菜。他在江南这么多年,从来没逃出去过。终于有一天,他听到长宁侯要来江南的消息了,他被派往那场宴会。他怀揣着莫名的期望去,见到的却是王朗假扮的叶轻舟。
真是天注定,他想见一面这个表亲的兄长,总是这么艰难。但他还是见到了,他想办法跟苏照歌跑了,终于有办法离开江南了,他不想考虑季犹逢的报复会有多可怕,也不愿考虑叶轻舟会怎么看待自己,还能怎么看待,他是那个杀了良安郡主的季犹逢的弟弟,就算有血缘怎么样,叶久连子嗣都不看重,难道倒会在乎他这个身份尴尬的便宜弟弟?
但是那天他在给苏照歌挑衣服……叶久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浮光锦?”
我为什么一定背叛你?二哥?季玉钟含着血笑起来——因为叶久问我,是不是不喜欢浮光锦!
季犹逢神色冷静,季玉钟说什么,向来不能动摇他的心情。季玉钟咳嗽起来,含悲似愤道:“可那我能怎么办呢!叶久什么都比你好,但我还是想回到你的身边来……叶久十年前没来,我跟着你长大!你以为我跑不了吗?这么多年来你拿我去试探叶久的心计,你不知道我什么能耐吗?如果我想远走高飞,你以为苏照歌拦得下我?”
“我为什么承叶久的恩情却还忘恩负义,给她下毒?我为什么明知道你在抓她,也知道你惩罚叛徒的手段,却还一直跟着她?”季玉钟喉间满是血腥气:“因为她怀孕了,我知道你想要这个孩子,因为我要拿捏她,因为我要回来见你,拿她来讨你的开心!”
他垂下头,他了解自己,这个角度与叶轻舟最相似。他声音里满是心灰意冷:“但你还是不信我。也罢,我没什么要说的,你爱信不信,我还怕什么呢?”